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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期中考试前一周,天空阴沉得像被泼了墨。
许晓雨站在教室窗前,望着远处翻滚的乌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袋里的小木星,母亲昨晚又发烧了,咳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晓雨,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林小满拿着数学卷子凑过来,突然压低声音,“你和许星辰真的只是补习关系?”
许晓雨接过卷子,铅笔在图形上画出一条辅助线:“不然呢?”
“全班都在传你们的事。”林小满挤眉弄眼,“昨天张悦说看见你们在天台...”
“她看错了。”许晓雨打断她,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自从上周在天台听许星辰弹吉他后,类似的流言如蒲公英种子一般在班级里飘散。
下课铃响起,许晓雨收拾好书包,径直走向图书馆,推开三楼阅览室的门,许星辰已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的却不是数学课本,而是一本《物理学入门》。
“今天不讲三角函数?”许晓雨放下书包。
许星辰把书翻过来给她看,里面夹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惊喜吗?”他歪着头笑,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昨晚把前五章都做完了。”
许晓雨翻开习题册,惊讶地发现不仅每道题都做了,错误率还不到百分之二十。
更让她意外的是,空白处画满了各种小图案:打瞌睡的牛顿,戴着皇冠的英语单词,还有...她生气时会皱起的鼻子。
“你...”许晓雨指着那个Q版小人。
许星辰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颊:“像不像?我观察很久了。”
他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甜味,“你每次讲题超过三遍我没听懂,就会这样。”他模仿许晓雨皱眉的样子,夸张地拧起眉头。
许晓雨一把推开他的脸:“无聊。”
窗外的天空更暗了,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许晓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人民医院”她的手指僵了一下,才划开接听键。
“许小姐,您母亲刚才突然咳血,我们已经...”
许晓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书包,只抓起手机就往外跑。
“喂。”许星辰在身后喊,“出什么事了?”
许晓雨没有回答,她冲下楼梯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在窗玻璃上,跑到校门口时,暴雨已经倾盆而下。
她站在屋檐下,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这个时间点很难打到车,而最近的公交站还要走十分钟。
“许晓雨。”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落入她耳中,许星辰骑着自行车冲过来,头发和校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举着把黑色折叠伞。
“上车。”他把伞塞给许晓雨,“告诉我地址。”
雨太大了,许晓雨几乎看不清路,她紧紧抓着许星辰的衣角,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膝盖。
许星辰骑得很快,后背的肌肉线条在湿透的校服下清晰可见。
“左转。”许晓雨喊道,“人民医院急诊部。”
许星辰的车轮碾过水坑,溅起一片水花,他的后背突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奋力蹬车。
许晓雨这才想起,许星辰的母亲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
急诊部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许晓雨跳下车就往里冲,甚至忘了道谢。
护士站的护士一眼认出了她:“3楼抢救室,刘医生在等您。”
许晓雨跑上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转过拐角时,她差点撞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晓雨,”刘医生扶住她的肩膀,“别急,已经稳定了。”
抢救室的门半开着,许晓雨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各种仪器的管子插在她瘦弱的手臂上,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肺部感染引起的咳血。”刘医生低声说,“化疗后免疫力太低...今晚需要留观。”
许晓雨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母亲的手冰凉得像块石头,她小心地握住,注意着输液针。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的?”母亲突然微弱地问。
许晓雨一愣,这才想起许星辰。
“是许星辰送我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跑到窗前,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看到医院门口的路灯下,一个身影还站在自行车旁,浑身湿透地仰头望着大楼。
“他...在外面。”许晓雨说。
母亲虚弱地笑了笑:“让他...过来吧,雨这么大...”
许晓雨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推开急诊部的大门,雨幕中许星辰依然站在那里,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看到许晓雨,他下意识往阴影里躲了躲。
“我妈说...让你过去。”许晓雨说。
许星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不用了,我...”
“她说认识你。”许晓雨补充道,“说你是...林阿姨的儿子。”
雨水顺着许星辰的下巴滴落,他的表情在路灯下晦暗不明,最终,他点了点头,锁好自行车跟许晓雨走进医院。
电梯里,两人都沉默着,许晓雨从余光看到许星辰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妈...以前和你妈妈是朋友?”许晓雨试探着问。
许星辰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嗯。”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抢救室里,母亲已经坐起来了一点,看到许星辰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星辰...长这么大了。”母亲的声音很轻,“上次见你,还是...小学三年级吧?”
许星辰站在门口,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阿姨好。”
护士进来换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许晓雨帮母亲调整枕头时,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许星辰身上,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你们两个孩子...出去走走吧。”母亲突然说,“我累了,想睡会儿。”
走廊的长椅上,许星辰像变了个人,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许晓雨递给他一杯热水,他接过来时,杯子里的水微微晃动。
“你早就知道?”许晓雨问,“知道我们妈妈认识?”
许星辰盯着水面:“转学第一天就认出来了。”
“你和你妈长得...很像。”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子在敲击。
许晓雨突然想起小时候,对门确实住过一个温柔的女人,经常给她带手工饼干,但关于那个总是躲在妈妈身后的男孩,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为什么不告诉我?”许晓雨问。
许星辰的拇指在杯沿上划了一圈:“说什么?”
“说“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们住对门,后来我妈因我爸而死?””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空气里,许晓雨呼吸一滞,看到许星辰的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对不起,我不该...”许星辰深吸一口气,“你妈现在这样,我不该说这些。”
许晓雨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吃吗?我妈做的曲奇。”
许星辰愣了一下,接过盒子,里面的曲奇做成星星形状,边缘有些焦了,是母亲昨天强撑着精神做的,说她学习太辛苦要补补脑。
“我妈生病后,就特别爱做这些。”
许晓雨轻声说,“好像要把一辈子的份都做完。”
许星辰咬了一口曲奇,突然笑了:“还是以前的味道。”他的笑容里带着许晓雨从未见过的柔软。
“我妈走后,我就再没吃过这种星星曲奇了。”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许晓雨看到许星辰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爸...现在怎么样?”许晓雨小心翼翼地问。
许星辰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老样子,上周又砸烂一个酒柜。”他晃了晃左手小指,“至少现在知道避开我的手指了。”
许晓雨想说些什么,但护士突然走过来:“许小姐,您母亲睡着了,刘医生说今晚可以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许晓雨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末班车早就没了。
“我送你。”许星辰站起来。
“自行车还在楼下。”
雨小了一些,但夜风更冷了。
许星辰坚持把外套给许晓雨披上,自己只穿着湿透的T恤骑车,许晓雨坐在后座,手里举着伞,却故意往许星辰那边倾斜。
“你明天还来医院吗?”许星辰问。
许晓雨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到,“嗯,期中考试前最后一天假,我要陪她做检查。”
许星辰的车把突然歪了一下,又很快稳住:“我...可以来帮忙,反正我也...”
“你不用勉强。”许晓雨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医院。”
车轮碾过水坑,溅起一片水花,许星辰的后背绷得笔直:“不是不喜欢,只是...那医院,是我妈...”
他的声音消散在雨声中。
许晓雨突然明白了,他颤抖的手指,僵硬的背影,都是因为记忆中的疼痛,这家医院承载着他最黑暗的记忆。
“那明天见。”许晓雨轻声说。
许星辰的车停在许晓雨家楼下,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黑暗中,许晓雨听到他说:“你知道吗,我妈走的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
许晓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想说些什么,但许星辰已经转身骑进雨里,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回到家,许晓雨发现书包还落在医院,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许星辰发来一张的照片,她的书包,旁边是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帮你拿回来了。”消息接着跳出来,“明天早上给你。”
许晓雨回复了一个“谢谢”,又补充道:“曲奇好吃吗?”
许星辰的回复很快:“嗯,像小时候的味道。”
许晓雨把手机放在胸前,想起母亲看许星辰时复杂的眼神,还有许星辰说起“小时候”时微微发亮的眼睛。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第二天清晨,阳光出奇地好,仿佛昨夜的暴雨从未存在。
许晓雨刚走到楼下,就看到许星辰靠在自行车旁等她,头发还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
“早。”他递给她书包和一份早餐,“护士说你的笔记本在里面。”
早餐是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许晓雨咬了一口,是她最喜欢的香菇青菜馅,她惊讶地抬头。
许星辰耸耸肩:“猜的,你笔袋上贴着“不吃肉”的便签。”
去医院的路上,许星辰骑得很稳,遇到水坑都会提前减速,阳光照在他的后颈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医院里,母亲的气色比昨天好一些,看到许星辰时,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星辰...吃早饭了吗?”母亲问,“我让晓雨给你带了...”
“吃过了,阿姨。”许星辰站在床边,姿势比昨天自然多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许晓雨看着他们交谈,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时光倒流回了十年前。
那时的许星辰还是个害羞的小男孩,而母亲还能轻松地烤出一盘盘星星曲奇。
检查安排在上午十点。
许晓雨和许星辰推着轮椅送母亲去CT室,路过三楼拐角时,许星辰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许晓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他母亲最后停留的地方。
“你去楼下等吧。”许晓雨轻声说,“检查完我发消息给你。”
许星辰摇摇头,下巴绷得紧紧的,“不用。”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许星辰去买水的空档,母亲突然拉住许晓雨的手:“星辰那孩子...过得苦。”
许晓雨不知该说什么,母亲叹了口气。
许星辰回来时,手里除了水,还有一盒草莓,许晓雨记得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水果,但她不记得告诉过许星辰,这么巧吗?
“阿姨,给您。”
许星辰把草莓放在床头柜上,“洗过了。”
母亲的眼眶突然红了:“林姐以前...也总给我带草莓。”
许星辰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许晓雨赶紧岔开话题:“医生应该快来了。”
检查结果比预想的好,肺部感染控制住了,白细胞计数也有回升,母亲被批准回家休养,只需每周来做一次复查。
“太好了。”
许晓雨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许星辰,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医生身上。
那是个中年男医生,正在和护士交谈。
“怎么了?”许晓雨问。
许星辰收回视线:“没什么,认错人了。”
但许晓雨注意到,他的手指又开始了那种轻微的颤抖,就像昨晚在医院走廊上一样。
回家的出租车上,母亲靠在许晓雨肩上睡着了。
许星辰坐在副驾驶,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她们一眼,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侧脸上。
许晓雨突然发现,他皱眉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躲在妈妈身后的小男孩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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