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

　　三日后。
　　鬼嬗迅速适应了王城的水土。鸡叫第一声，她用木匙刮完陶碗内的最后一颗黍米，在井媵的帮助下换上黑袍，和其它几个奴隶一起前往广场准备、运送、布置好大祭需要的礼器。
　　第一次参与这些工作，动作笨拙生涩的鬼嬗像只刚出穴的小兽，小心翼翼中透着好奇。从一开始就被子妥嘱咐照顾鬼嬗的井媵温柔的眉眼里不由得透出几份笑意，她忽然想把这孩子带回子妥的侧殿，藏在布料的最深处。织物的经纬会轻轻遮住她的双眼，刺绣上玄鸟的双翼会无声捂住她的双耳，使她免于这场血腥的灾难、神圣的祭祀。
　　可她做不到。妇妜尚且没有替子妥染上满手鲜血的能力，而她一个陪嫁的奴隶更没有丝毫的可能留下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孩子纯洁干净的心。弱者没有能力拯救其它人。
　　与此同时，妇妜亲手为子妥穿上了礼服。出身井方的她原本对商人嗜血的祖先和神明半信半疑，但先天不足的女儿在妇秜的卜文里只有为神祝祷这一条活路，比起失去第一个孩子，她选择了相信。
　　“去吧，孩子。”
　　多年之后，当姬旦再次问起这场祭祀的时候，记忆已经贴心的为鬼嬗蒙上了一层虚幻的纱。
　　饕餮盘在金色的大鼎上，羌奴被吊在上方，等待绳索被祭司割断，融成一锅羌人先祖最爱的汤；泛着青锈的甗里，蒸着长姐死不瞑目的头颅；豆上放着即将被碾压成泥的心肝，和盛在漆木耳杯里的粟米粥堪称绝配；奴隶们用长长的铜匙从冰鉴内竖着的铜壶里舀出美酒，倒入爵、觚还有工匠用父亲头盖骨赶制的杯中。年轻的祭司面容冷峻，利落地取走一切牺牲的性命，换取祖辈商王的庇佑。
　　这是她仅存的回忆。
　　姬旦沉默了许久，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和当年子妥在祭祀完成后问的内容竟然有几分相像。
　　“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你被同化了吗？”“现在，你还信你的神吗？”好奇中夹杂着怀疑的男声和沙哑玩味的女声交织，仿佛蛊惑着鬼嬗成为他们手下新的亡魂。
　　鬼嬗心知肚明，她的答案决定了她的生死，就像那时子妥的手虚握着青铜匕首，而姬旦身侧放着的漆木提盒里盛着一觚鸠酒。而她的回答一如既往，夹杂着几缕悲伤和不解的忧愁。
　　“我不会抛弃我的故乡和根植于此的信仰。”鬼方的神，不需要血肉为自己加冕。而鬼方的人，也不会把祖先当成神。
　　“草原只信奉自然和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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