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余生有你

　　诊所后院有棵老槐树，树下有张石桌。祝科阳发现徐诺喜欢在午休时坐在这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只是发呆。
　　今天是周六，患者不多。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光斑在徐诺的白大褂上跳跃。祝科阳端着两杯刚泡好的茶走过去，放在石桌上。
　　“谢谢。”徐诺抬头，眼睛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平静。
　　“昨晚没睡好？”祝科阳在他对面坐下，观察着他的脸色。
　　“有点。”徐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在想事情。”
　　祝科阳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五年的分离教会他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耐心——有些事情，徐诺需要自己准备好才能说出口。
　　风吹过，几片黄叶飘落。徐诺看着茶杯中旋转的茶叶，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说。”
　　祝科阳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微微收紧。
　　徐诺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祝科阳，这五年我很想你。”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明亮了。祝科阳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打断徐诺的话。
　　“想到不顾一切去见你。”徐诺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每个月总有一两天，我会买好去北京的车票，收拾好行李，甚至走到车站。但每次都停在检票口，然后转身回家。”
　　“为什么？”祝科阳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因为害怕。”徐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怕看到你过得很好，证明我的离开是正确的。又怕看到你过得不好，证明我的选择伤害了你。更怕...”他顿了顿，“更怕看到你身边有了别人。”
　　祝科阳想说什么，徐诺抬手制止了他。
　　“让我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这五年，我像个神经病一样胡思乱想。想象你在北京成了名医，想象你有了更宽敞的房子，更体面的生活，更...合适的人。”
　　“没有别人。”祝科阳急切地说，“从来没有。”
　　“我知道。”徐诺苦笑，“但我不知道。每次打开手机想联系你，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最后都删掉了。我怕我的出现打扰你的生活，怕我的狼狈让你难堪。我爸去世后，我欠了一身债，白天在诊所，晚上开网约车，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
　　他的声音哽咽了，祝科阳的心揪成一团。
　　“最累的时候，我就翻看我们的照片，看你在医学院颁奖典礼上的视频。”徐诺抹了把脸，“然后告诉自己：祝科阳在发光，我不能拖累他。我的离开是对的。”
　　“不对。”祝科阳抓住他的手腕，力度很轻，却异常坚定，“从来都不对。徐诺，你知道我这五年怎么过的吗？”
　　徐诺摇头，眼眶已经红了。
　　“我拼命工作，成了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所有人都说我前途无量。”祝科阳的声音低下来，“可每天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我都在想：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我想分享的人不在。”
　　“我保留着我们合租公寓的钥匙，五年了，每个月都去打扫一次。你的东西我一样没扔，连你忘带走的那件旧毛衣，还挂在衣柜里。”
　　徐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我想过去找你。但每次想起你分手时那么坚决，我就退缩了。”祝科阳苦笑，“我怕你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怕我的出现对你来说是打扰。更怕...怕你真的已经不爱我了。”
　　“怎么可能。”徐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所以我只能等。等着有一天，也许你会回来，或者我鼓起勇气去找你。”祝科阳松开手，又轻轻握住，“然后你出现了，在医院里，那么瘦，病得那么重...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找你。”
　　徐诺反握住他的手，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徐诺说，“为五年前的不告而别，为我的自以为是，为这五年我们错过的所有时光。”
　　“我也对不起。”祝科阳说，“为没有更坚定地留住你，为没有更勇敢地寻找你，为让误会和骄傲隔了我们五年。”
　　四目相对，五年间的所有思念、遗憾、痛苦、隐忍，都在这一刻无声地流淌。阳光，落叶，微风，还有交握的手，构成一个近乎神圣的时刻。
　　“那就祝重逢。”徐诺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明亮得耀眼。
　　“敬重逢。”祝科阳轻声回应。
　　“祝科阳，好久不见。”徐诺说，声音里是释然，是感慨，是重逢的喜悦。
　　“徐诺，好久不见。”祝科阳回应，眼眶也湿润了。
　　他们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这样握着手，坐在老槐树下。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那层隔在他们之间的薄膜被戳破了，五年间各自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是隔壁幼儿园放学了。现实世界的声音将他们拉回当下。
　　徐诺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我是不是很狼狈？”
　　“很真实。”祝科阳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太多的含义：遗憾，释怀，还有重新开始的希望。
　　“晚上想吃什么？”徐诺问，语气轻松了许多，“庆祝一下？”
　　“你做的我都喜欢。”祝科阳顿了顿，“不过今天让我来。你休息。”
　　“你会做饭了？”徐诺惊讶。
　　“这五年学会的。”祝科阳微笑，“一个人生活，总要学点什么。”
　　那天傍晚，祝科阳真的下厨了。虽然动作不如徐诺熟练，但做的菜有模有样。徐诺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五年，他们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学会了独自生活，也学会了思念。
　　饭桌上，他们聊起这五年各自的经历。祝科阳讲北京医院里的故事，徐诺讲小镇诊所的日常。那些原本会让人心痛的分离岁月，在坦诚相对后，竟成了可以分享的过往。
　　“最难的是第一年。”徐诺说，“诊所刚开，没什么病人，债还没还清。有天晚上开车到凌晨三点，只赚了五十块钱。我就把车停在江边，看着江水发呆，想着要不要跳下去算了。”
　　祝科阳的手抖了一下，筷子掉在桌上。
　　“然后我想起了你。”徐诺继续说，语气平静，“想起你说要成为最好的医生，想起我们曾经的理想。我就告诉自己：徐诺，至少你要活下去，看看祝科阳会变得多优秀。”
　　“诺诺...”祝科阳的声音破碎了。
　　这个昵称让徐诺怔住了。五年了，没人这样叫他。
　　“对不起。”祝科阳重复着，“对不起，我不知道...”
　　“都过去了。”徐诺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现在不是都好了吗？债还清了，诊所稳定了，你也来了。”
　　吃完饭，他们一起洗碗。水声哗哗，碗碟碰撞，这是最平凡的家常，却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常。
　　收拾完厨房，祝科阳说：“出去走走吧，消化一下。”
　　夜色中的小镇比白天更加宁静。他们沿着河边漫步，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小心翼翼，而是肩并肩，偶尔手臂相碰。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徐诺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直到你赶我走。”祝科阳回答。
　　“那可能是一辈子。”
　　“求之不得。”
　　简单的对话，却像是一个承诺。他们都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是立刻回到五年前的亲密无间，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成熟的连接——建立在坦诚和理解之上的重新开始。
　　走到那晚的小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月光依旧，河水依旧，只是心情已然不同。
　　“五年改变了很多。”徐诺轻声说。
　　“但有些东西没变。”祝科阳看向他。
　　徐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点点头，没有回避祝科阳的目光。
　　“我们可以慢慢来。”祝科阳说，“用我们错过的五年，换一个更稳固的未来。”
　　“好。”徐诺微笑，“慢慢来。”
　　风吹起祝科阳的衣角，徐诺下意识伸手替他整理。这个自然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笑了。
　　原来，有些习惯从未消失，只是暂时沉睡。
　　回到住处，在楼梯口分别时，祝科阳突然说：“明天周日，诊所休息。要不要...出去转转？听说镇外有个水库，风景不错。”
　　“好。”徐诺点头，“我来准备午餐。”
　　“我来开车。”祝科阳说，“你多睡会儿。”
　　简单的约定，却让两人心头都泛起暖意。这不是约会，但比约会更珍贵——这是重新学习如何在一起，如何把断裂的时光一点点接续起来。
　　徐诺躺在床上时，看着天花板，第一次感到五年来的心结真正松开了。那些“如果当初”的悔恨，“也许不该”的怀疑，都在今天的坦诚中得到了安放。
　　楼上传来轻柔的音乐声——是祝科阳在放他们大学时常听的那张专辑。徐诺闭上眼睛，跟着哼唱起来。
　　音□□过地板缝隙流淌下来，像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两个房间，两颗心。
　　今夜，无人失眠。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徐诺床头的相框上——那是今天下午祝科阳偷偷放在这里的，他们大学时的合影。相框背面有一行新写的小字：
　　“敬重逢，敬余生，敬你我。”
　　而楼上，祝科阳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写着：
　　“五年思念，终得回响。今日始，不再祝分别，只盼共朝夕。”
　　窗外，小镇安睡。星光温柔，仿佛也在祝福这场迟来五年的重逢。而属于他们的故事，终于翻过了“祝分别”的篇章，开始书写“祝重逢”的新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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