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边的天然呆

　　虞自然把煎蛋盛进盘子时，眼角余光瞥见阎罗修正对着灶台发呆。他指尖悬在装着面粉的玻璃罐上方，指腹轻轻摩挲着罐口的花纹，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冥界法典。
　　"要试试摊煎饼吗？"她把牛奶倒进瓷碗，"比煎蛋简单，不用看火候。"
　　阎罗修的耳尖又泛起红，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油壶，金黄的液体在青砖地上漫开，像一汪小小的湖泊。他僵在原地，墨色的眼眸里难得地露出慌乱——活了万年，斩过九头蛇，镇过幽冥河，竟会被一只凡间油壶难住。
　　虞自然憋着笑递过抹布："我第一次做饭时，把陈醋当成了料酒，炒出来的青菜酸得能掉牙。"她蹲下来擦地时，发尾扫过他的手背，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他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橱柜上，陶瓷碗碟在里面叮当作响。"不必安慰我。"他板着脸转身去拿面粉，却把糖罐当成了面粉罐，舀了满满一勺白糖倒进面糊里。
　　等虞自然发现时，平底锅上已经鼓起了个金黄的糖饼，甜香漫得满屋都是，像把整个秋天的桂花都揉了进去。阎罗修盯着那饼看了半晌，突然说："冥界的忘川河畔，有种曼珠沙华做的糕点，也这般甜。"
　　"那下次我做给你吃？"虞自然咬了口糖饼，舌尖被烫得发麻，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应声。冥界哪有曼珠沙华做的糕点，不过是刚才看着她笑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的念头罢了。
　　吃过早饭，阎罗修要去阁楼检查往生簿。虞自然踩着木楼梯往上走时，他突然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来，像揣了个暖炉，她低头看见他袖口的黑色鬃毛又冒了出来，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你的手..."她刚想说什么，就被他猛地抽回手打断。
　　"冥界阴气重。"他转身推开阁楼门，声音硬邦邦的，"快看看往生簿是否还有错乱。"
　　晨光透过老虎窗斜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往生簿上。泛黄的纸页间，虞自然修补的地方泛着淡淡的金光，那些错乱的页码已经归位，墨迹工整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奇怪，"她指尖拂过纸页，"我明明记得没补得这么好。"
　　阎罗修盯着那金光皱眉——那是她的阳气与往生簿的阴气相融后产生的灵光，寻常凡人别说修补，连触碰都会被阴气反噬。这女人的体质，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特殊。
　　"或许是冥界的法则在自行修正。"他合上书页，木质封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该回去了。"
　　虞自然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角。窗外的石榴树不知何时落了朵花，红得像团小火苗，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那...你还会来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像贴了片烙铁。
　　他转身时，玄色的衣摆扫过樟木箱，惊起几片黑色的软毛。"往生簿若再出问题..."他顿了顿，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自然会来。"
　　其实他想说的是，就算往生簿安然无恙，他也想来看看。看看她系着碎花围裙煎蛋的样子，看看她蹲在地上修补古籍时认真的侧脸，看看这老宅里比冥界万年寒冰更温暖的晨光。
　　阎罗修离开时，虞自然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塞进了他手里。红绳缠着他的指尖，像道细小的火焰，烧得他心口发烫。他走到巷口回头望，看见她正趴在阁楼的窗台上挥手，碎花围裙的带子在风里飘着，像只振翅的蝴蝶。
　　冥界的黑雾漫上来时，他突然把平安结塞进了贴身的衣袋。墨色的雾气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忘川河的涛声还要响亮。
　　三日后的傍晚，虞自然正在院子里晒古籍，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她抬头看见阎罗修站在石榴树下，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草屑，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莲蓬。
　　"路过凡间集市。"他把竹篮递过来，耳尖泛着红，"见这东西新鲜。"
　　莲蓬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痕。虞自然剥开莲子递给他，看见他指尖还缠着上次受伤的纱布，只是血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伤口还没好？"她想去碰那纱布，却被他轻轻躲开。
　　"冥界的伤，没那么快愈合。"他把莲子扔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像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
　　暮色漫进院子时，两人坐在石凳上剥莲蓬。虞自然说起祖父修复的那本《南华经》，书页里夹着片三百年前的银杏叶；阎罗修则说起冥界的忘川河，河面上漂浮的曼珠沙华能映出前世的模样。
　　"等你的伤好了，能带我去看看吗？"虞自然的指尖捏着颗嫩白的莲子，"我想看看忘川河的样子。"
　　他猛地呛了口莲子，咳得肩膀发颤。冥界哪有凡人能随意进出的道理？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有机会。"他低头剥着莲蓬，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或许可以。"
　　月光爬上飞檐时，阎罗修要回冥界了。虞自然送他到院门口，看见他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那个平安结，他一直带在身上。
　　"这个给你。"她把片刚晒好的银杏叶递过去，叶片金黄，脉络清晰得像幅小小的地图，"下次来的时候，带些冥界的花给我好不好？"
　　他接过银杏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黑雾漫上来时，虞自然看见他转身的瞬间，藏在长发里的狼耳轻轻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绒毛。
　　阁楼的灯光映在窗纸上，虞自然摸着发烫的脸颊笑出声。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锅里的糖饼残渣甜得像蜜，空气里飘着莲蓬的清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在一起，像个刚做好的美梦。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冥界的阎罗殿里，判官正看着自家王爷把片银杏叶小心翼翼地夹进冥界法典，还对着个歪歪扭扭的红绳发呆，忍不住偷偷抹了把汗——看来，这凡间的姑娘，是真的把他们万年不变的阎罗王，搅得心神不宁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