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初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留下似蜜糖融化的颜色。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渐渐稀疏下来，偌大的食堂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我们走吧？”

　　几乎同时站起身，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霍然的动作比许初夏快一点，纤细的手指稳稳托着餐盘边缘，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片。

　　18时10分准点响起校园广播的声响，一前一后迈出食堂，一阶一阶延伸至一楼的长阶梯，有些陡，“小心一点，台阶会滑。”
　　厨房的油渍居然能飘到这里，许初夏在她第一次在楼梯上摔个屁墩的时候有了实感。
　　摔过跤所以要为人家的屁股着想。

　　傍晚的风却已带上了稍许的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饭菜味。

　　夏季的夜幕总是晚些时间落下，抬头天空还是微微亮，将暗未暗；校园里道路两旁路灯却已经亮起，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种朦胧而温柔的静谧里。

　　她们没有并排走，而是一前一后，隔着一步的距离。

　　蝴蝶总离夏季一步之遥，在身后追随。

　　她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她需要刻意去听，才能捕捉到那抹悄无声息；放慢了脚步，她没有跟上来，依旧保持着那半步的间隔，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许初夏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的背上。

　　本该右转向教学楼走去，汇入那赶着去晚自习的人流。许初夏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掠过喧嚷的人群，落在了远处那片被暮色笼罩下来的操场。
　　“离晚自习还有一会儿，去操场······走一走？”
　　霍然倏地抬起眼，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惯有的惶惑覆盖。

　　暮色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就在以为她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沉默或一个微不可察的摇头拒绝时，她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心头莫名地松了一下，许初夏率先转过头，一瞬而过弯起嘴角。
　　霍然没有立刻跟上，直到她走出几步，许初夏才听到小跑跟上的步伐声，没有那半步的距离，只有肩并肩的同行。

　　沿着跑道最外侧，漫无目的地走着，有零星几个慢跑的身影从她们身边掠过，带起一阵短暂的风。
　　“这么多小情侣，让教导主任来一抓一个准！”
　　许初夏扭头与霍然对视一笑，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很亮，里面映着点点暖黄的光，还有她模糊的倒影。虽然知道她们说的不是自己，但心底油然而生一些庆幸。

　　“许初夏······”她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点，像羽毛拂过心尖，让她心头痒痒的，“今天真的······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她立刻又低下了头，耳根爬了一抹红晕。

　　许初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涟漪轻轻荡漾开来，朝她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这晚风一样，轻飘飘得不带什么压力。

　　“都是好朋友，不用客气。”

　　“霍然，你一定很开朗吧，因为霍然开朗。”她半开玩笑似地热络一下气氛，可转瞬间又冷淡下来，“她们为······或许你本该和你的名字一样，你的家人也肯定希望如此。”

　　身旁传来一声冷笑，让她感受到一股异样，不再说话。

　　“小心！”
　　许初夏的惊呼声脱口而出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本能，猛地伸出手，想要将她拽开。
　　可是晚了一步。
　　或者说，那个男生的速度太快了。

　　“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到几乎被掐灭的惊喘，霍然单薄的身子就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被那股巨大的冲力狠狠一带，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朝着许初夏的方向直直地倒了过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许初夏伸出的手臂恰好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抬起，仓促地挡在她背后。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踉跄着向后倒去，许初夏的后背重重撞在跑到国旗下最外侧冰冷的铁质栏杆上，发出一声钝响。脊椎被撞得生疼，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却将她更紧地箍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缓冲的垫子。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霍然似乎完全懵了，整个人僵在我的怀中。许初夏的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头顶，鼻尖瞬间被一股极其清淡的花香气息萦绕。

　　她好轻。
　　这是许初夏最强烈的感觉。
　　抱在怀里，轻得像一团云，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散开。

　　那个踢球的男生也吓了一跳，捡起地上的球，慌忙地道着歉，“对、对不起！我没看到！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埋头在她身前的人，发出细小的呢喃声。

　　他又连声道歉了几句，抱着球匆匆跑开了。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的球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环着腰的手，掌心下是她脊背清晰的骨骼线条，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别怕。”

　　“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微微抬起了头。
　　距离太近了，近到相互间能够清晰看见彼此随着眨眼拂动的睫毛，眼眸中只有对方。

　　她猛地从她怀里挣脱了出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再次摔倒。

　　怀里的温热和重量骤然消失，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竟让许初夏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落，与后背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暮色四合的操场上，悄然弥漫开来。

　　许初夏撑起身子，在霍然的搀扶下，终于站起身。

　　霍然眼睛盯着她的后背，身前的一双手不知何处安放，语气焦急，“你有没有事情？”

　　“我帮你看一下。”她的手法似乎很熟练，手指在她后背的脊椎左右一番比划，得出最终结论，“没有伤到骨头，但可能要疼几天了。”

　　看清她眼底尚未散尽的慌乱，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用那双蒙着水雾小鹿般惊惶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许初夏。

　　都是她的原因，或许自己一个人会更好。

　　晚自习的预备铃在这时清脆地响起，划破了操场的宁静。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先回教室吧，我等会要去查晚自习。”

　　她极轻极快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像一只轻盈的猫，跑向教学楼门口那片明明暗暗的光影里，一步一回头回望着许初夏的方向。

　　许初夏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直到完全看不见。

　　揉揉有些吃痛的腰间，英雄救美的戏码轮到她，怎么这么狼狈？

　　晚风拂过，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在班长的带领下提前来到实验室，化学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这节课我们开始‘酸碱滴定’实验，两人一组。大家抓紧时间分组。”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喧哗起来。

　　熟络的呼唤声、热烈的讨论声顷刻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快！咱俩一组！”
　　“严锦，这边！”
　　“谁还没组？这里缺一个！”

　　许初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前排。

　　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她深深地低着头，几乎将整张脸埋进摊开的化学课本里，只露出一个黑发的发顶和一小段白皙的后颈。

　　“夏夏，发什么呆呢？赶紧过来！”可儿早已占据靠通风橱的位置，催促着她。

　　缓慢挪动脚底的步伐，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孤独的角落，可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我懂了，我给你们让位置，我去和方泽她们一起，让新同学赶快过来，好位置别被抢了。”

　　化学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那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眉头微蹙，抬高了声音问道，“还有哪位同学没有组？或者有哪个组愿意多加一个人？带一下我们的新同学。”

　　一股混合着冲动的情绪猛地顶了上来。

　　几乎是在老师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许初夏“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木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略显刺耳的一声“嘎吱”。

　　在全班同学或好奇、或惊讶、或不明所以的目光聚焦下，许初夏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老师！”

　　许初夏举起右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坚定地望向讲台，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平稳地说了下去：

　　“我和霍然一组。”

　　可儿冲她做了个“你好勇”的口型，收拾好东西去了隔壁组，和一直都玩得很好的新组员自然聊起天来。

　　霍然拿着书走到许初夏的位置，有些忐忑地坐下，双手置于膝盖上攥紧又张开，“我要不还是一个人吧？你同桌会不会不高兴？”

　　“可儿人很好的，就像我这么好，和方泽、严锦她们都是好朋友，她去了应该会更开心，上课能悄摸讲点小话。”

　　“而且，我现在可是伤员，然咂你舍得抛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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