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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王二丫脚边沾着的雪水慢慢融化,留下一小摊水迹。
她将脚蜷起不让雪水流向火塘,火焰与烟雾笼住表情。
陆星芹只能看到烟中的二丫摇了摇头。这孩子那里都好,就是有些沉闷。
将火塘边的铜板一个个捡起,记着数。一共十六枚。
粮铺一袋米的价格!
“二丫,我记得你城中大人物家中当丫鬟。能带姐一个吗?”明白二丫是被当成替死鬼了,可她不打算说出实情。
那是二丫的家事,当下没有脱离家庭的能力,告诉她反而徒增烦恼。
“陆姐姐,我……”王二丫进门便见到陆星芹肿大腐烂的手,自然明白绣坊不会养一个残废。
府中确实招人,可是赚钱的营生不是她能做主的。
“没事没事,姐就随口一问。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都听到你肚子叫了。”自然转变话题,拿出两块粗粮饼放在火钳上烤。
王二丫按住肚子,头又低了一些。粗粮饼被烤时散发的香气让不争气的肚子又叫了两声。
“娘,还在外面等我。”王二丫想要逃离。
却被陆星芹拉住,笑容可亲的注视她:“跟我客气什么,坐吧。跟以前一样。”
门外,躲在树后的王婆子等得不耐烦了。她啐了一口,心想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出来。她跺了跺冻僵的脚,决定先回家暖和暖和。
屋内,两人如从前一样坐在一起烤火吃饼。
王二丫在家里根本吃不饱,每次被陆星芹看到都会用一些借口叫到家里一起吃点什么。
“对不起。”王二丫咕哝道歉
“嗯?”专心思考出路的陆星芹没听清疑惑轻哼。
王二丫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烤好的饼子随火钳远离火塘,在一旁散温。
“陆姐姐,你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王二丫抵不住心中的愧疚随口一问。
只要瞒着娘,她可以把陆星芹一起带到城里。哪怕不能与她一起在府中工作却也能照护一二。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姐会想到办法的。”伸手在王二丫头顶轻轻爱抚,自小她就跟王二丫关系好。
她多少有些存款还能撑一段时间,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传输给这个苦命的孩子。
“饼好了。”将带着热气的饼夹到王二丫手中,王二丫被烫得缩了下手,饼掉在她衣服上。隔着衣服依旧感受到烫,就像陆星芹不加掩饰的情感。
“吃吧,吃完快些回家去吧。你娘不是还在等着你嘛。”
“对不起,姐姐。”粗粮饼被火一热,真的很好吃。
“没关系,二丫不用道歉。这是姐的事跟二丫没关系。”这次她听清了王二丫的道歉,心中感慨王二丫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王二丫不敢停留太久怕娘等急了,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粗粮饼匆匆离开,踩着积雪找了一圈,娘果然离开了。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却觉得比来时更冷了。
拐过村口的草垛,黑影里突然出现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周氏。
王二丫跟周氏不熟,想绕开她继续回家。
周氏鼻头冻得通红一把攥住王二丫的腕子:“见着那女鬼了?”
自从那天遇到死人一般的陆星芹且这几天闹鬼传言,她就一直惶恐不安生怕女鬼来找她。现在看到王婆子家的女儿从女鬼家出来肯定要问问。
雪片落进王二丫的衣领,冰得她打了个哆嗦。
“什么,女鬼?”被突然抓住的王二丫有些懵。
“装什么傻!”周氏突然压低声音,喷出的白气,“三天前我亲眼看着咽气的,结果这几天有人路过她家透过窗户看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她神经质地回头张望:“你娘没告诉你?那烂了手的贱人早该……”
她不敢说出那个字,怕女鬼听到。只能用手在脖子上抹了抹。
周氏抹脖子的动作在雪地里格外突兀,扰乱心绪。
王二丫使劲抽回手腕,粗粮饼的碎渣从指缝簌簌落下,“周婶,你是冻糊涂了吧!陆姐姐明明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重复的话像在开脱。
周氏面露狰狞:“你娘为什么叫你去那女鬼家,你没数吗!当时女鬼索命你娘可是毫不犹豫抛弃我,还想拿你去抵命。要不是我命大,你都见不到你婶子我!”
周氏被王婆子抛弃后,一直活在女鬼索命的惶恐中,心中积压的怨气早已发酵成毒。平日里软弱的王二丫刚好成为她发泄的对象。
“周婶!”声音颤抖着却异常洪亮,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寒风突然卷着雪沫灌进周氏张大的嘴里,她像被掐住脖子似的住了口。
王二丫面皮抽动两下勉强扯出笑容:“周婶,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转身就跑把周氏嘶哑的呼喊声远远抛在身后。寒风呼啸着灌进她的衣领,怀里那半块粗粮饼在布料下传来的余温烫得心口发疼。
王二丫一直都不笨,早就发现了娘的异常。她以为娘在怎么都不会让她死,以为她在娘心中多少有些地位,以为家中还需要她养再怎样都不会在寒冬中被抛弃。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咔嚓裂了,像冰面破开时第一道蛛网似的纹。
她越跑越急,越跑越急,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像尾巴一直跟着她。
一个踉跄倒在雪地里,粗粮饼从怀中滚落。她慌忙捡起,用冻得通红的手指轻轻拍去饼上沾着的雪粒,就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宝物。
望着手中残缺的饼,想起陆姐姐火塘边那句轻描淡写的"会有办法的"。
雪花化在脸上成了泪。
会扶她的人不在,只好自己爬起,转身朝唯一对她好的方向奔去。
跑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时,突然停住了。她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火光忽明忽暗像呼吸。
抬起的手悬着,迟迟不敢敲门。
“谁?”门内是陆星芹嘶哑的声音。
“是我!陆姐姐。”
“怎么又回来了?”放下手中防身的火钳,将门挪开。
王二丫的碎发被雪水黏在通红的脸颊上,棉袄下摆沾满雪泥。
“怎么了?”陆星芹带着笑意拍打她衣服上堆积的雪,“摔倒了。”
“姐姐……”开口时一团白气从她齿间溢出。
“嗯?”
“姐姐,你想与我一起吗?”
陆星芹看到她往日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
“什么?”
王二丫突然扑进她怀中,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住她。撞得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推开。
姐姐,我们一起走吧。"王二丫闷在她怀中,被火烤的炽热的胸膛暖暖的,包容她一切悲伤。
“我知道府里个帮工,虽然工钱少,但包吃住……”
感受到怀中发抖的女孩,轻轻她的脸使其暴露眼前,慢慢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陆星芹望着她笑了。那笑容让王二丫想起春天第一朵绽放的野花。
“好,我跟你一起去。”
她无从知晓王二丫在那短暂的风雪途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但情感不会说谎,记忆不会欺骗——那个颤抖的身影分明在诉说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孩,是这世上唯一能称为家人的存在。
“不回家吗?”安抚王二丫询问着。
当得知那十六枚铜板是她买命钱时,她心里最后一丝温存也熄灭了。
努力回想所谓的"家",记忆中竟只有娘亲那张永远刻薄的脸,其他家人在她脑海里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留下。
“姐姐,我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吗?”她好似又变回从前的怯懦模样。
陆星芹怎么可能会拒接她:“当然可以,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我会照护好你!”
冰冷的世道里,她们都是渴求温暖的灵魂。王二丫追寻着从未体会过的骨肉亲情,陆星芹亦不想孤身一人。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雪依然下个不停。但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却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寒冬的勇气。
晨雾还未散尽,两人从咯吱作响的牛车上下来。
王二丫熟门熟路地领着她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将她们笼罩其中。
转过一道影壁,眼前现出一座气派的府邸。门楣上悬着的黑底金边匾额刻着“杜府”两个大字。
“姐姐,这里就是我做工的地方。”细致的为陆星芹介绍,“等下你进去会有个赵婆子检查你的身体情况。”
望向被王二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笨拙地动了动,像根会动的擀面杖。
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时,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管前世今生,手都是她吃饭的家伙,如今成了这个鬼样子难免叫人发笑。
以为陆星芹在担心,王二丫压低声音:“姐姐,不用担心。我会打点好的。”
像在打气般王二丫深吸一口气,握住陆星芹缠满布条的右手。牵着她走向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拿出特制的木牌给守门大爷看了一眼,带着她往选工的地方赶。
穿过回廊时,陆星芹发现二丫的背挺得笔直。这个总爱缩着肩膀的姑娘,此刻像只护崽的母鸡,半步不离地挡在她身前。
几十个身形较为健壮的男女整齐地排成一列,为首一个吊梢眼妇人正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众人,手中的竹尺不时拍打掌心。
王二丫咬了咬唇,突然小跑上前。她踮起脚尖在妇人耳边低语几句,又悄悄将什么东西塞进对方袖中。妇人眉梢微动,竹尺在掌心重重一敲,终于朝角落努了努嘴。
王二丫跑回来将她拉到队列末尾,用嘴型为她加油。
站在身旁的姑娘斜眼打量着她,目光一下下剐着这个半路插进来的陌生人。当视线落在那双缠满粗布的手上时,她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原来是个残废!”
她故意提高声调,引得前排几个姑娘频频回头。说话时手腕一翻露出自己粗糙却完好的手掌。
那姑娘又往陆星芹身边凑近半步,极小声点嘲讽:“这里是不收残废的。”
众人的频频侧目终于引来了赵婆子的注意。她将手中的竹尺猛地往青石板上重重一敲,制止众人发出的动静。
“都皮痒了是不是?杜府不招嚼舌精,想进杜府都守规矩点!”
赵婆子握着竹尺审视着众人。她枯瘦的手指不时掀起衣袖、拽开衣领,动作粗鲁得如同在翻检货物。
几个身上带着明显外伤的毫不留情被护院拖了出去。
队伍里的喘息声更轻了,所有人都绷直了脊背。她不自觉地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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