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会有一点痛

　　下一秒，预感应验，他听到高文远说“那正好，我们仨拼桌吧！”

　　安无恙：“……”
　　希望下次第六感这么准是在高考。
　　好吧，高考已经考过了，安无恙面如死灰。

　　高文远嗓门大，他敢打赌那位到目前为止仅有两面之缘的邻居肯定听到了。

　　但事已至此，安无恙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地和高文远坐到凉槿对面。

　　店铺小，人又多，夏天热得像蒸笼，即便吊顶的老式风扇吹得嘎吱作响也丝毫没有增添多少凉意。
　　凉槿选的这个座位挺好的，墙上斜安的那个风扇正对着吹。

　　高文远话多、好奇心重，根本没注意到安无恙如坐针毡的表情，屁股刚沾上凳子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哥们，你长挺酷的。”

　　“我叫高文远，你叫什么啊？我想和你认识认识。”

　　“安无恙的邻居就是我邻居，你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兄弟。”

　　安无恙无奈扶额，熟悉的夺命三连虽迟但到。

　　凉槿看了安无恙一眼，沉默数息后开口：“凉槿，凉薄的凉，木槿的槿。”

　　他的音色很冷，像冬日凛冽的寒风，和他名字里的“凉”相称，一股子冷飕飕的凉意。

　　和之前一样的自我介绍呢，安无恙垂眸。

　　“凉这个姓倒是少见，挺酷的。”高文远点评道。
　　他接着看向安无恙：“安这个姓也少见，安无恙好听、内涵也好。”
　　主打一个两面讨好、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安无恙社恐，但聊起来也不尴尬了，加入了这场商业互吹，随声附和道：“你名字也好，品德高尚，文雅致远，看得出父母对你的期盼。”

　　高文远傻笑，对这句赞扬的话很满意。

　　坐在对面的凉槿嘴角勾了勾，安无恙朝他眨了眨琥珀色眼睛。

　　凉槿轻声低笑。

　　他刚刚是笑了吗？
　　安无恙拿帽子的手微颤，可联想到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推翻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

　　凉槿人如其名，就是一缕捉不到的凉风。
　　他怎么会笑呢？而且他刚刚没说什么逗人发笑的话吧。
　　肯定是今早睡的时间太少了，眼睛都出问题了。

　　作为凉槿和高文远认识的中介，他担负起介绍的责任。
　　“我和高文远是今天上午发传单认识的，”安无恙望向凉槿的黑眸，“他说喜水巷的店很好吃。”
　　“喜水巷很多店都好吃。”凉槿回应道。

　　三人随便聊了几句，点的云吞面上了。
　　当然主要是高文远在说，有他在不论什么场合都不会冷场。

　　“嗯？凉槿你也是云吞面啊——”高文远张大嘴巴，十分吃惊。

　　店里卖的东西杂，面条、饺子、馄饨、炒饭都卖。

　　“云吞面是这家的招牌，”凉槿从竹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最好吃。”

　　高文远猛吃一大口，朝凉槿竖起大拇指。

　　吃吃聊聊，饭桌上的氛围越来越好。

　　“大家都说说来云城都是干什么的呗。”高文远好奇问，“凉槿你也不是云城的吧？”

　　烦闷的空气在小店的角落里凝滞一秒。

　　凉槿点头，言简意赅道：“打工攒点钱。”

　　安无恙低头搅和碗里的面条，小声说：“我来云城打工攒学费。”

　　高文远停顿了下，弱弱道：“我也是……赚点生活费用用。”

　　他好像聊错话题了。

　　饭桌变得沉默。

　　但没沉默太久。

　　安无恙压下不合时宜的自尊心，不动声色地岔开原来的话题。

　　“今天是我打工的第一天，我之前都不知道发一天传单可以这么赚钱。”

　　“云城物价高，工资自然也高。”凉槿温声解释。

　　嗯？他抬头看凉槿，没想到凉槿会搭腔解释。

　　“这也是我第一天打工，那个群还挺靠谱的，真的可以在里面找到活干！”高文远顿时满血复活，重新加入了聊天。

　　凉槿来了兴趣，追问：“‘aaa云城第三劳务市场’那个群吗？”
　　“对的对的，我和高文远都在里面。”安无恙点开群给凉槿看。

　　一上午没看，群里的新消息已经99+。

　　高文远掏出手机：“我叫‘高调的g’，安无恙你快加我！”
　　“我也在群里，”凉槿也拿出手机，“我叫‘夜色微凉’。”
　　“那你也加我！”
　　“我的微信名是‘真名无然’，你同意下。”

　　几分钟后三人都加上了好友。

　　三个人都是成年男生，一碗云吞面很快吃完，饭局接近尾声。

　　“希望明天也能轻松接到高工资的工资。”安无恙吃饱喝足靠在椅子上，盯着头顶慢悠悠转动的风扇发出期盼。

　　“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有活干一定要捎上我——”高文远举手，拖长语调说。

　　凉槿看了眼时间，出言打破他们的幻想：“按照我在云城三年的打工经验，可以肯定160块钱发一天传单的零工不好找。”

　　“可是我们今天就找到了——”安无恙和高文远一齐反驳。

　　“新手保护期吧。”凉槿开了个玩笑。

　　他说完就把腿从桌子下面挪了出来，站起身说：“我还要送外卖，先走了。”

　　桌旁的两个人和他告别：“下次见，凉槿！”

　　安无恙盯着凉槿出门的背影，看他动作利落地戴头盔、插钥匙，后知后觉地问：“他刚刚是不是开玩笑了？”

　　高文远乐不可支:“你才意识到啊。”

　　“凉槿这哥们确实不错。”

　　安无恙回想起凌晨的那根猩红的烟，那双孤寂的眼，还有刚刚有问必答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态度，对凉槿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感。

　　——凉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哪里来？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去？为什么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凉槿确实很不错。
　　临走结账，老板说凉槿已经把他们那桌的钱付过了。

　　踏出店门，夏日的灼浪带着油烟味逼人而来，远处的柏油马路温度高到近乎融化，蒸腾起层层热浪，此起彼伏的蝉鸣一阵大过一阵。

　　安无恙踩着林荫在跟在高文远后面，去附近的一个商场避暑。
　　发传单没有强制时间要求，只要在下班前发完就好了。这会儿正德广场离有人还久着呢，安无恙和高文远也乐得逍遥自在。

　　商场的空调吹着舒服，俩人随便找了排椅子坐下。

　　安无恙惬意地闭上眼睛，准备趁还有时间先眯一小会儿。

　　他刚有一点睡意，旁边的高文远就发出一阵死动静。

　　你最好有事！
　　安无恙睁眼瞪他。

　　他问：“哎，你对凉槿了解多少？”

　　安无恙盯他，幽幽道：“我和他今天刚认识，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多。”

　　他又问：“那你呢？”

　　“嗯？”

　　“你对你自己了解多少？”

　　安无恙气笑了，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我都睡着了，你喊我起来就为了讨论根本没有答案的哲学问题？！”

　　“我对我自己了解多少？百分之一百，可以了吧！”

　　高文远凑过来，用他的肩碰安无恙的肩膀，讨好说：“那对自己百分之一百了解的安无恙，可不可以和我讲一讲你？”

　　“嗯？”

　　安无恙一愣，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呆住，小小的一张脸上大大的难以置信。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我呢！

　　“你怎么——”

　　“待会我请你喝好喝的。”高文远飞速插话。

　　未说完的那句话来了山转十八弯，安无恙喜笑颜开道：“那么好呢！”

　　哎。
　　罢了罢了，今天上午高文远就一直缠着他问，憋到现在也是难为他这个话痨了。
　　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原谅他套路我的事了。

　　“好喝的就免了吧，你想知道直接问就可以啦，没有必要这么，嗯，迂回。”

　　空荡荡的商场里，安无恙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是江城人，自小父母双亡，在不同亲戚家辗转。他们对我挺好的，一直供我到高考结束。等到大一开学的时候，我打工赚的钱再加上亲戚贴一点，也就够了。”

　　他人生的前十八其实没什么好讲，寥寥几语，便可道尽。

　　他扭头看向高文远，男生低着头，一脸愧疚。
　　“不好意思，我没想道会是这样……”高文远的声音低如蚊语，不复从前。

　　安无恙轻笑，安慰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人要向前看，不是吗？”

　　*

　　“人要向前看。”

　　安无恙发完传单,领完工钱，坐在晃悠悠的大巴车上，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

　　这五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难呐。

　　但是如果不能从过去的回忆里获得力量，那就只能向虚饰的未来贷款勇气了。

　　不论怎样，对于现在安无恙来说，向前看值得期待。

　　第一天就挣了160，这难道不是个好兆头吗？
　　古人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目前而言，他的暑假攒钱大计可是有了个很好的开门红！

　　想到这，安无恙快快乐乐地跑回家。

　　下午五点多，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寂静了一天的洄泾村喧闹起来，各家各户都起锅烧油准备晚饭，村头还有很多小摊贩。

　　安无恙路过顺便拎了袋酱饼回去作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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