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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
走到巷口时,桂花香气忽然变得浓郁起来,像被人打翻了蜜罐。宋清绾含着糖,舌尖的甜味和空气里的花香缠在一起,腻得她有些发晕。
“姐姐,我帮你背书包吧。”靳忱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不等宋清绾回答,已经伸手去解她肩上的书包带,指尖擦过她的脖颈,留下点微凉的触感,像冰珠滚过皮肤。
宋清绾下意识地往后躲:“不用了,不重的。”
“我来。”他的语气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姐姐学习一天很累了。”
他的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解开了书包带,把沉重的书包甩到自己肩上。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倒像做过无数次。
宋清绾看着他单薄的肩膀被书包压得微微下沉,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这书包里装着十几本复习资料,还有她攒了半个月的错题本,沉甸甸的,像她这些年攒下的委屈。
“其实真的不重……”
“姐姐听话。”靳忱打断她,嘴角弯着浅浅的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暗芒,快得让人抓不住,“我是男生,力气大。”
两人沉默地往家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被人随意摆弄的木偶。宋清绾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反复想着刚才同桌的话——“他对你真好”。
是好。好到让她心慌。
她想起刚搬进靳家的第一天,那栋带花园的独栋别墅让她看花了眼。母亲拉着她的手,指甲掐进她的掌心,低声说“以后要懂事,要让着小忱”。
那时靳忱就站在旋转楼梯旁,穿着定制的纯棉白衬衫,背着限量版的书包,低着头,手指抠着书包带,像只受惊的小兽。
是她先递过去一块草莓糖,小声说“别怕,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后来她才知道,靳家的财富足够买下半条街的商铺。靳忱的书包比她半年的生活费还贵,他根本不稀罕一块廉价的草莓糖。
可他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含在嘴里,眼睛亮得像星星。
“姐姐,明天想吃什么?”靳忱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让张妈做。”
“都可以。”宋清绾低着头,声音很轻,“随便什么都行。”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姐姐喜欢吃糖醋排骨对不对?上次妈妈做了,你吃了好多。”
宋清绾愣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吃糖醋排骨,更不记得自己“吃了好多”。
那天的餐桌上,母亲把一大盘排骨都推到了靳忱面前,那排骨是进口黑猪肉做的,据说一斤要上百块。
她只夹了一块,还是母亲不耐烦地催促“你也吃点,别显得我们家亏待你”之后。
可靳忱记得。他记得她无意间夹过的每一口菜,记得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她自己都忘了的小习惯。
就像他记得她喜欢用左手无名指关节敲桌面,记得她解数学题时会咬着下唇,记得她害怕打雷时会缩在被子里发抖。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
快到别墅门口时,靳忱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递给她:“这个给你。”
瓶子是威尼斯产的手工玻璃,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里面装着些金黄色的桂花,被晒干了,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瓶口用软木塞封着,上面还系着根细细的红绳,打得是她教他的那种蝴蝶结。宋清绾认得这种瓶子,上次在奢侈品专柜见过,一个就要上千块。
“我今天路过公园,看见桂花落了好多,就捡了点回来。”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说晒干了可以泡茶喝,姐姐试试?”
宋清绾接过瓶子,指尖碰到玻璃,有点凉。瓶身被打磨得很光滑,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她能想象出靳忱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桂花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穿着价值不菲的校服,却像个普通少年一样,专注地捡着地上的落花,像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不客气。”他笑得更开心了,耳后又泛起了红,“姐姐喜欢就好。”
走进别墅时,客厅里一片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映得地板能照出人影。
靳世国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看财经报纸,林慧兰在旁边用银质水果叉喂他吃进口车厘子,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得像幅画。
看到他们进来,靳世国抬起头,目光在靳忱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落在宋清绾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他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不知道小忱要学习吗?真是不懂事!”
宋清绾的肩膀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兔子。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是靳忱在等我”,却被林慧兰抢了先。
“哎呀,孩子嘛,玩心重。”靳世国笑着打圆场,拿起颗最大的车厘子递给靳忱,“小忱快过来吃,智利空运来的,可甜了。”
靳忱没接车厘子,而是走到宋清绾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像在安慰她。
他抬起头,对着靳世国笑了笑:“爸爸,不怪姐姐,是我非要等她的。姐姐高三学习太累了,我想陪她走走。”
靳世国的脸色缓和了些,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林慧兰则笑着摸了摸靳忱的头:“我们小忱就是懂事,知道心疼姐姐。”
她的指甲涂着鲜艳的红蔻丹,在靳忱柔软的头发上划过,眼神里的疼爱几乎要溢出来。宋清绾知道,林慧兰是真心喜欢靳忱。毕竟,这个少年是靳世国的独生子。
宋清绾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委屈。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廉价的书包,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像个误入宫殿的灰姑娘,格格不入。
“姐姐,上楼吧,我帮你把书包拿上去。”靳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嗯。”她点点头,跟着他往楼梯走去。楼梯是大理石做的,踩上去冰凉冰凉的,像踩在冰面上。
经过餐厅时,她无意间瞥见餐桌上的佛跳墙——用紫砂盅装着,是靳世国特意让人从五星级酒店订的,据说一盅就要上千块。
而早上她不小心洒了的那碗小米粥,林慧兰说“算了,别浪费粮食,我喝了吧。”
原来,不是没有好东西。只是,这些好东西从来就不是为她准备的。
走到二楼楼梯口,靳忱忽然停下脚步,把书包递给她,压低声音说:“姐姐,别听爸爸的。你不是拖油瓶。”
宋清绾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听到了。在厨房门口,他听到了靳父的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她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声音哽咽着:“我没事,你快去学习吧。”
“姐姐。”靳忱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她的手心,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这个给你。”
是五块、十块,还有几张一毛的硬币,和上次在厨房递给她的一模一样。宋清绾看着这些钱,忽然觉得很讽刺。
在这个连垃圾桶都是纯金打造的家里,她的“弟弟”竟然在偷偷攒零钱给她,好像她是个需要救济的乞丐。
“姐姐,我养你。”他仰头看着她,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像只受惊的幼兽,声音却异常坚定,“等我长大了,我就养你,不让你受委屈了。”
宋清绾看着掌心里的钱,又看着靳忱湿漉漉的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落在手背上,和他掌心的温度混在一起,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抽回手,想把钱还给他,想说“不用了”。可他攥得很紧,指尖微微发抖,像是怕她拒绝。
“拿着。”他的声音带着点恳求,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偏执,“姐姐,拿着。”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林慧兰的声音:“小忱,在楼上干什么呢?快下来喝汤!张妈炖了你最喜欢的鱼翅!”
靳忱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惊醒的梦。他飞快地把钱塞进宋清绾的口袋里,又替她拉了拉衣角,遮住口袋的痕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我下去了,姐姐。”他对着她笑了笑,眼底的水汽瞬间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温顺乖巧的少年,“你早点休息。”
他转身跑下楼,脚步轻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清绾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纸币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变得软软的,贴在掌心,像块烙铁。
楼下传来靳忱和林慧兰的说笑声,还有银汤匙碰撞骨瓷碗的清脆响声。一切都那么温馨,那么和睦。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楼梯口,握着那点滚烫的温暖,像握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口袋里的草莓糖硌着掌心,甜得发腻。宋清绾摸了摸,忽然觉得,这甜味里,藏着的是化不开的苦涩。
夜渐渐深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敲在落地窗上,像在诉说着什么。
宋清绾坐在书桌前,看着那瓶价值不菲的桂花,看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心里乱得像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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