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结晶

　　布鲁尼站在宫殿的穹顶下，长耳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上残留的赤铜纹路……那是瑞迪咬出来的痕迹，至今仍泛着淡淡的微光。

　　小家伙的牙齿并不锋利，咬合力却大得惊人，像是某种本能，非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才肯罢休。

　　布鲁尼本该制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可每当那双天蓝色的异瞳湿漉漉地望着他，带着幼兽般的执拗和讨好，他怜悯地伸出去安抚的手就会鬼使神差地变成一次敷衍的揉头。

　　真是荒谬。

　　他垂眸看向蜷缩在星尘毯上的瑞迪。

　　小家伙睡得毫无防备，红发凌乱地铺散在毯子上。那双总是闹腾的手此刻安静地交叠在胸前，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抽动，仿佛在梦里也要抓住什么。

　　才短短几个晶刻，就已经长这么大了。

　　布鲁尼的长耳轻轻颤动，晶格深处传来陌生的抽离感。

　　那是双生契约在持续运作的证明。

　　瑞迪的身体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无时无刻不在汲取他散发的共振能量。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甚至只是这样的沉睡，都在加速这个小家伙的成长。

　　太快了。

　　快得让他隐隐不安。

　　布鲁尼的指尖悬停在瑞迪额前，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按照常理，即便是执行者，觉醒期也该有漫长的适应阶段，至少需要经历数十次完整的晶纹生长周期，才能稳定控制体内的矿物能量。

　　可眼前这个小家伙……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再过不久，这个现在连站立都需要扶着他手腕的小家伙，就会迈着踉跄却执拗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追在他身后。

　　就像那些从蓝锥矿裂隙中喷涌而出的星尘，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非要固执地划
　　过整片夜空。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观测台。

　　雨点敲打着穹顶，在透明的水晶表面炸开细小的锈蚀花斑。远处，深蓝星系的恒星风正无声掠过矿原，掀起一片莹石碎屑的微光。

　　他曾经是这里唯一的守望者。

　　而现在，他的能量场里多了一个无法剥离的存在。

　　控制者与执行者。

　　按照双生圣约的规则，他们本该以比肩神明的力量作为宇宙平衡的维护者，可眼前这个小家伙……真的能承担那样的使命吗？

　　嗡！

　　警报撕裂寂静。

　　布鲁尼的星辰共振感官炸开刺耳的嗡鸣。

　　来不及了。

　　"轰——！！！"

　　第一枚锈蚀炸弹贯穿宫殿东翼的晶壁时，瑞迪还在睡梦中蜷缩着身体。

　　布鲁尼的长耳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绷直，视线却先一步落在星尘毯上，那个红发的小家伙正无意识地抱着他给的星辰毯，嘴角还沾着一点能量液的痕迹，睡得毫无防备。

　　念头闪过的刹那，布鲁尼已经扑了过去。

　　共振力场从他周身炸开，星辰共振强行凝固了时间，那些飞溅的腐蚀液悬停在半空，碎晶如同被冻结的雨。

　　"布……鲁？"瑞迪被震醒，异瞳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却本能地绷直了身体。

　　轰！

　　赤红能量如同决堤的熔岩般从小家伙体内爆发。没有技巧，没有控制，纯粹是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本能释放。

　　能量波呈球形炸开，方圆内的锈蚀机械瞬间溶解，连宫殿的晶壁都被熔出锯齿状的裂痕。

　　但布鲁尼没有受伤。

　　暴走的能量在触及他的瞬间，竟转化为温和的滋养，就像当初在矿洞里，瑞迪无意识咬住他手腕时那样。

　　赤铜共振能量顺着双生契约的纹路流淌，修补着他因过度使用引力场而受损的晶格。

　　两股能量在虚空中剧烈碰撞，蓝锥矿的星辰共振与赤铜矿的狂暴脉冲如同两股对冲的星云。

　　能量激荡处，细小的矿物微粒开始从虚空中析出，那是被高能场剥离的晶格碎片与铜离子，在量子纠缠作用下如同被无形的手筛落的星砂。

　　起初，这些微粒如同迷失的精灵，在空间里无序地漂浮着，随着能量漩涡出现，微粒们仿佛受到牵引，渐渐朝着漩涡中心靠拢，在能量的裹挟下有条不紊地排列，最终竟奇妙地形成了固定结构。

　　布鲁尼的晶格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碎片从腕处剥落，而瑞迪颈间的赤铜纹路也抽离出丝状能量，两者如同被引力束缚的彗星，向着漩涡中心汇聚。

　　微粒开始层层堆叠。

　　先是剑柄的基底，霓虹蓝的晶体像排队的星子，沿着最稳当的方向往上长；接着是剑脊，赤铜矿的粒子钻到蓝锥矿的缝隙里，像藤蔓缠上树干。

　　到了剑尖，两种能量拧成了全新的样子，就像两个不同的音符凑成了和弦，是双生契约在逼着它们合为一体。

　　当最后一批微粒定位完成时，整把短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上的蓝红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三次，随后彻底固化。

　　它既不是自然形成，也不是人工锻造，而是宇宙法则对"共铸"试炼的实体认证。

　　他的执行者甚至还没学会走路，却已经本能地完成了绝大多数双生子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羁绊。

　　他忽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完成了双生圣约的前两重试炼。

　　布鲁尼的瞳孔骤缩。

　　那是……蓝红磷灰石。

　　剑柄镶嵌着他的蓝锥矿碎片，深霓虹蓝的基底上浮动着星尘般的荧光；而剑身则缠绕着瑞迪的赤铜矿脉络，樱桃红的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短剑的低频嗡鸣。

　　"我们创造了新矿物。"布鲁尼惊呆了，作为学者的他第一次创造出新事物。

　　瑞迪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握住了剑柄。

　　那柄比他整个人还高的磷灰石短剑，竟在孩童的掌心中轻若无物地嗡鸣起来。

　　剑尖的微光照亮了瑞迪稚嫩的脸庞，他咬着嘴唇，眉头皱成一团，却牢牢抓着武器，对着袭来的第三枚锈蚀弹狠狠一挥！

　　"轰！"

　　爆炸的气浪掀起瑞迪的红发，露出那双瞪得滚圆的异瞳。布鲁尼这才猛然回神，从双生试炼的震撼中抽离视线。

　　三架"腐蜂-IV"型轰炸机如同秃鹫般轮番俯冲。每当布鲁尼的引力场击退一架，另一架就立即补上攻击空档。侦察机器人更是潮水般涌来，它们的进攻节奏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在故意消耗他的能量。

　　车轮战。

　　这个念头闪过时，布鲁尼的肩胛旧伤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瑞迪，小家伙正用短剑劈开漏网的酸液弹，赤铜纹路在脸上亮得发烫。

　　"不能再拖了……"

　　布鲁尼的长耳突然绷直。他单手搂紧瑞迪，另一只手猛地撕开面前的时空……这是极度危险的举动，未经计算的虫洞跳跃很可能让他们的晶格被恒星风撕碎。但此刻别无选择。

　　磷灰石短剑骤然发出刺目的光，从虫洞边缘撑开脆弱的保护膜。最后一秒，布鲁尼看见腐蜂轰炸机调转炮口，而瑞迪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决然的表情……

　　世界在扭曲中坍缩。

　　两声闷响打破了废弃矿洞的寂静。

　　布鲁尼抱着瑞迪从半空跌落，后背重重撞上储存晶簇的货架。几块珍贵的星尘标本摔得粉碎，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安……全了？"瑞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布鲁尼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晶格正在发出危险的过热警报。他模糊看到瑞迪惊慌的脸，小家伙的手正徒劳地按在他胸前裂纹蔓延的地方，赤铜能量像萤火虫般试图钻进去修补。

　　但黑暗来得太快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布鲁尼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剑塞进瑞迪手里。剑柄上蓝锥矿的微光，成了他视野里最后熄灭的星辰。

　　瑞迪跪坐在布鲁尼身边，小手紧紧攥着磷灰石短剑，指节都泛出赤铜矿特有的金属光泽。

　　布鲁尼的呼吸很轻，轻得像蓝锥矿原野上最薄的那层星尘。

　　瑞迪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控制者的脸颊……珍珠白的皮肤上还沾着战斗留下的晶屑，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是随时会颤动着睁开。

　　但他没有。

　　"布……布鲁……"瑞迪的嗓音发颤，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急得去抓布鲁尼的手腕，赤铜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动，试图将能量灌入对方的晶格。

　　可那些躁动的能量大部分都从接触点溢散，只在空气中炸开零星的火花，唯有最微弱的一丝蓝光，顺着布鲁尼腕骨上残留的咬痕缓慢渗入。

　　太慢了。

　　瑞迪的瞳孔收缩，眼里泛起不属于矿物生命的湿润。他想起陨石茧中漫长的沉睡……那种被整个宇宙遗忘的孤独，存在于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温度，连时间都失去意义。

　　而现在，唯一给予他名字、会嫌弃却从不真正推开他的人，正在变得和那时的黑暗一样安静。

　　"不……要……"

　　他发狠的咬住自己的手腕，赤铜矿的血液混着能量液滴在布鲁尼唇边。

　　这举动幼稚得像幼兽舔舐同伴的伤口，但瑞迪已经顾不得了。磷灰石短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剑身上的红蓝纹路交替闪烁，在矿洞墙壁上投出紊乱的光斑。

　　恍惚间，瑞迪想起第一次见到布鲁尼的情景。

　　精美人偶站在锈蚀机械废墟的金属冷光里，淡蓝色卷发如星河垂落，连皱眉训他‘别乱咬’时，耳尖那点没藏好的蓝芒，都亮得让他移不开眼。

　　那种胸口发烫的感觉和现在很像，却又完全不同。此刻的晶格深处的灼烧感混杂着疼痛，仿佛有人正用锈蚀铁在他的赤铜晶格上刻字。

　　"醒……醒醒……"他呜咽着用额头抵住布鲁尼冰凉的掌心，像个信徒在祈祷失而复得的星辰。

　　瑞迪静静守了很久。

　　矿洞里的晶簇散发着微弱的荧光，照在布鲁尼苍白的脸上。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颈侧淡蓝色的能量纹路还在缓慢流动，证明他尚未被永恒的寂静吞噬。

　　可对瑞迪来说，这寂静已经足够可怕。

　　他死死盯着布鲁尼的脸，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对方就会消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坚硬的矿石被他生生抓出五道赤红的裂痕……就像他此刻正在崩塌的理智。

　　为什么还不醒？

　　脑海中闪过布鲁尼嫌弃却纵容的眼神，闪过他揉自己头发时晶格传来的温暖共振。

　　那些片段越是鲜活，眼前的寂静就越发令人窒息。瑞迪突然站起身，幼小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赤铜纹路在脖颈上升腾，像被焦虑点燃的引线，每一寸都在发烫。

　　"都怪你们……"

　　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像个孩子。

　　磷灰石短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剑身上的光芒闪烁。

　　在那些破碎的光影中，赤铜能量在他体内翻涌，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身形竟高了半头……

　　虽然仍是少年轮廓，却多了几分不属于幼崽的凌厉。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布鲁尼，转身冲向矿洞出口。

　　黑暗中，布鲁尼听见了锁链的声响。

　　"完美的原生矿石~~~比我们挖的珍贵千万倍~~~"

　　沙哑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

　　布鲁尼想要挣扎，却发现锈蚀的锁链早已缠住他的四肢。那些锁链仿佛活物，表面蠕动着暗红色的腐蚀液，正疯狂啃噬着他的晶格。

　　剧痛中，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裂纹如蛛网般扩散。

　　"多么完美的控制者啊……"锁链骤然收紧，勒住他的咽喉，"可惜带着把残缺的钥匙。"

　　剧痛撕裂了理智，古老的记忆被强行拽出，脑海中的画面犹如破碎的晶镜裂片，带着凌乱与突兀，骤然撞进另一片滚烫的黑暗……

　　赤红的岩浆海中，一双银色的虚无手臂从黑暗中伸出，将眼前的红发人推下悬崖。

　　布鲁尼瞪大了眼睛,是个和瑞迪有着相同钥匙瞳孔的美人，只是更加成熟，更加绝望。

　　美人在坠落的过程中，一股黑色的力量穿透了她的身躯。是某种诡异的存在……如同活着的影子，边缘泛着紫色光晕，所经之处连空间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布鲁尼眼睁睁看着虚空能量贯穿他的胸口，赤铜色的血液没有滴落，反而被黑暗吞噬、转化，凝结成诡异的紫黑色结晶，悬浮在虚空中微微脉动，最后，竟然渐渐的与那黑暗融为一体。

　　濒死的红发美人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

　　"谢谢你。"

　　接着，在彻底坠入岩浆前的最后一刻，他竟对着操纵虚空力量的存在露出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恨，只有某种布鲁尼无法理解的释然，仿佛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你们永远凑不齐三重试炼……"

　　锁链绞紧布鲁尼的喉咙，强迫他看向最后一幕：瑞迪的黑褐色的角被硬生生折断，眼睛被挖出，镶嵌在一张由无数晶体残骸组成的王座上。王座下方，堆积着成千上万具双生子的骸骨。

　　"因为我们会吃掉所有未完成试炼的双生子……"

　　布鲁尼疯狂的嘶吼着：“不！！！”他拼了命般挣扎。

　　但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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