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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同途
厢式卡车沉闷的引擎声在前方引路,如同疲惫野兽的低吼。车轮碾过坑洼的泥泞土路,留下两道不断被雨水填满的辙印。闻微推着沈峄的轮椅,紧随其后。
路况比想象中更糟。暴雨虽停,但路基被泡得松软不堪,遍布着深浅不一的水坑和裸露的尖锐石块。每一次颠簸,轮椅的金属框架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闻微的双手紧握着冰冷的推把手,手臂肌肉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发酸、紧绷。她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着方向和力道,避免过于剧烈的晃动。
沈峄始终沉默着,像一尊被固定在轮椅上的冰冷雕像。他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松懈,只有在那特别剧烈的颠簸袭来时,闻微才能从他瞬间绷紧的肩颈线条、或是搁在扶手上微微收紧的指节中,捕捉到一丝被强行压下的不适感。他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壳,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他习惯了这种颠簸吗?闻微忍不住想。在现实中,他的身体是否也承受着这样的禁锢与不适?这个念头让她握着把手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试图让车轮碾过坑洼时更平缓一些。
然而,意外总是在猝不及防时降临。
前方卡车碾过一个深坑,泥水四溅。闻微推着轮椅紧随其后,试图避开,但右侧车轮还是不幸压上了坑洞边缘一块松动的、半掩在泥水下的石头!
“咔哒!”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右轮猛地一沉,紧接着是剧烈的倾斜!
整个轮椅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悬崖边失足的旅人,不受控制地向右后方倒去!沈峄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甩离了座椅中心,上半身猛地向外侧倾倒!他搁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但身体的重力已无法挽回!
“小心!”闻微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直冲头顶!
本能快过了一切思考。她低喝一声,几乎是榨干了全身的力气,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轮椅的推把手狠狠向左后方拽拉!同时,她毫不犹豫地侧过身体,用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如同抵住倾塌的墙壁般,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抵住了沈峄即将完全倾倒的上半身!
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闻微的额头几乎擦到了沈峄的鬓角,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药味的独特气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的肩膀承受着他身体大半的重量,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一瞬间因失重和意外而骤然绷紧的、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他的左手死死抓着轮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而他的右手,在倾倒的瞬间为了稳住身体,本能地、重重地按在了闻微抵住他的左臂上!
冰凉!有力!如同铁钳!
那冰冷的触感和瞬间传递过来的、足以稳住倾倒身体的力量感,清晰地烙印在闻微的皮肤和骨骼上。两人的身体在混乱与自救中紧紧相贴了一瞬,急促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闻微甚至能感觉到他大衣下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异常真实。
“妈的!”雷震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从卡车方向传来。他跳下车,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查看情况。
沈峄的身体在闻微的全力支撑和自身的发力下,终于被硬生生地按回了轮椅中心。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抓住闻微手臂的那只手。那只手在空中停留了半秒,才落回轮椅扶手上,指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白色。他坐直身体,没有看闻微,甚至没有看冲过来的雷震,只是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低沉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喘息:
“…没事。”
闻微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得肋骨生疼。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沈峄身体的重量、温度、心跳、力量,还有他那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按在自己手臂上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像烙印般刻在感官记忆里。一股强烈的后怕感席卷而来,紧接着是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种混合着庆幸、震撼、以及某种被那瞬间亲密接触搅动起来的、陌生的悸动。
她退后半步,重新握紧冰冷的推把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汗水浸湿了内衬,粘腻地贴在背上。刚才……差点就……
雷震检查了一下轮椅,确认只是轮子卡了一下,没有结构性损伤。他骂骂咧咧地搬开那块碍事的石头,恶狠狠地瞪了闻微一眼:“推稳点!废物!” 然后气冲冲地回到卡车上。
沈峄依旧沉默,仿佛刚才的惊险并未发生。但闻微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道无形的壳,在刚才那生死一瞬的触碰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天色,在短暂的阴郁后,毫无征兆地彻底沉了下来。厚重的铅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向大地。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翻滚。几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荒凉的泥泞道和路旁扭曲怪异的植物影子。
“操!要下大的!”雷震在卡车里吼了一声。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就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不是雨,是倾盆而下的水幕!瞬间天地苍茫,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泥泞的道路迅速变成浑浊的泥汤。
“前面!有亮光!”雷震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急切。
闻微眯着眼,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前方路边果然有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是一栋低矮的建筑,破旧的霓虹灯招牌断断续续地闪烁着两个字:“栖途”。
卡车猛地拐了进去,停在一个勉强能遮雨的破旧雨棚下。闻微推着轮椅,几乎是顶着滂沱大雨冲进了旅馆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
门内,光线昏暗。一股潮湿发霉混合着劣质烟草和陈年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痒。狭小的前厅里,只有一盏瓦数不足的灯泡悬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深色的霉斑。几张歪歪扭扭的旧沙发和一张油腻腻的茶几,就是全部摆设。
前台后面,一个穿着褪色花睡衣、头发蓬乱的中年女人正歪在椅子里打盹,被突然闯入的湿淋淋的一行人惊醒,不耐烦地抬起惺忪的睡眼。
“住宿?”她打着哈欠,声音含混不清。
“开两间房!快!”雷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好气地吼道。
女人慢吞吞地坐直身体,瞥了一眼湿透的三人,目光尤其在沈峄的轮椅上停留了一下,嘟囔道:“暴雨,雷劈坏了外面的管道,停水。热水?热饭?想都别想,明早能修好就不错了。房间倒是有空的,三楼,自己上去。没热水,自己擦擦吧。” 她丢出两把挂着塑料牌的老式钥匙,又缩回椅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困境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每个人头上。雷震烦躁地抓了抓湿透的板寸,低声咒骂着。沈峄坐在轮椅上,湿透的深灰色大衣沉重地裹在身上,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略显单薄却依旧挺拔的上身轮廓。他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苍白得吓人,湿发贴在额角,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他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闻微自己的防护服防水性尚可,但内衬也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冰凉。
这样下去不行。闻微看着沈峄苍白的脸,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和后怕瞬间被更强烈的担忧取代。虚拟世界的寒冷不会真的冻死人,但那种不适感是真实的。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忍受看到他这副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前台。没有像雷震那样急躁,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清晰地穿透了旅馆的霉味和窗外的雨声:
“漂亮的小姐姐,麻烦您了。”她微微倾身,目光恳切地看着睡眼惺忪的女人,“我们有位…朋友,他身体不太方便,”她示意了一下沈峄的方向,“受了寒容易生病,很难受的。我们很遗憾管道的损坏,但确实需要一些热茶驱寒,我刚看到您休息室有正在烧水的壶,温柔美丽的小姐姐可以将它借我们用一下吗?我们自己带茶包啦,您不介意的话到时候给您也端一杯过来。” 她迅速从任务配给包里拿出几包应急用的姜茶粉,展示给女人看,透明的包装袋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前台大姐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闻微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越过她,落在轮椅上那个苍白沉默、浑身湿透的男人身上。或许是闻微话语里的真诚和关切,或许是沈峄那副病弱又倔强的模样确实触动了什么,女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嘟囔道:“事儿真多……” 但手却伸向了柜台下面,摸索着,最终掏出一个外壳斑驳、电线都裸露着一段的旧式烧水壶。“省着点用啊!就这点存水了!”
“谢谢!太谢谢您了!”闻微真心实意地道谢,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旧水壶。
她在昏暗的大堂角落找到一个满是油污的插座。插上插头,水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很快,壶底传来细微的咕噜声,水开始变热,白色的蒸汽从壶嘴袅袅升起。在这死寂、潮湿、霉味弥漫的破败旅馆里,水烧开的声音竟成了唯一充满生机的音符,清晰得如同某种宣告。
闻微小心地撕开姜茶粉包,将淡黄色的粉末倒入4个在茶几抽屉里找到了一次性水杯。滚烫的开水冲下去,浓郁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的霉味,带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端着两杯热茶,走向沈峄。他依旧闭着眼靠在轮椅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沉默的玉雕。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喝点,驱驱寒。”闻微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沈峄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暗,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迷茫,随即恢复了沉寂。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只苍白的手,接过了温热的杯子。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闻微的手背,冰凉得让她心头一颤。
沈峄低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片刻后,才凑近杯沿,小心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他几不可查地轻轻吁了口气。
就在这时,闻微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大衣上。深色的布料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着他,衣角还在往下滴水。这样下去,寒气会一直往骨头里钻。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她犹豫了仅仅一秒,便做出了决定。她放下自己的杯子,抬手,开始解自己防护服外套的扣子。防护服防水层下,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速干内衬。虽然也沾了些雨水,但比起沈峄湿透的大衣,简直可以算干燥温暖。
她脱下内衬,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这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柔软衣物递到沈峄面前。
“你的大衣湿透了,穿着会病。”她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大堂里却格外清晰,“先…穿我这个吧?干净的。” 她补充了一句,像是强调,也像是为自己的举动找理由。
沈峄的动作顿住了。他端着姜茶的手停在半空,目光从杯中的热气缓缓抬起,落在闻微递过来的那件深灰色速干衣上。布料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识,只是柔软的棉质。然后,他的目光上移,深深地、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闻微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像是在评估她这个举动的真正意图。有探究,试图看透她平静表面下的波澜。或许,在最深处,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般微不可查的……动容?那动容一闪而逝,快得让闻微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没有拒绝。
在闻微屏住的呼吸和雷震带着惊愕与审视的目光中,沈峄沉默地接过了那件衣服。他先将手中的姜茶小心地放在轮椅扶手上固定住,然后,当着闻微的面,开始解开自己湿透的大衣纽扣。
动作有些费力,湿冷的布料粘着皮肤。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纽扣间移动,带着一种冷静的自持。闻微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这场景过于私密。但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无法完全挪开,只能用余光紧张地关注着。
深灰色的大衣被解开,脱下,露出里面同样被雨水浸透的白色衬衫。湿透的布料紧贴着他的身体,清晰地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肩背线条,紧窄的腰身,以及手臂上绷紧的肌肉轮廓。水痕在衬衫上蔓延,透出底下苍白的肤色。这具身体,在脆弱的外表下,蕴藏着闻微在刚才意外中亲身感受过的力量。
沈峄没有停顿,迅速地将闻微那件深灰色的速干衣套了上去。衣服对她来说是宽松的,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短小紧绷。下摆勉强盖住腰线,袖口也短了一截,露出他线条清晰的手腕。湿透的衬衫紧贴在速干衣内,让布料微微显出身体的轮廓,尤其是精悍的腰腹线条。这不合身的穿着,在他身上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狼狈与…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重新坐好,拉平了衣襟,再次端起那杯姜茶,凑到唇边,又喝了一口。昏黄的灯光下,他穿着属于她的衣服,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低声道:
“…谢谢。”
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沙哑,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
闻微站在原地,手中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她看着他穿着自己那件明显不合身、却带着她体温的衣服,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在热气的熏蒸下似乎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看着他安静地喝着那杯她烧水泡的姜茶……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保护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战栗的亲近感,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不断滋长。
徐风的脸庞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像褪色的旧照片,只剩下眼前这个沉默、脆弱、危险又穿着自己衣服的男人。虚拟世界的规则,云星婳的警告,任务者的恐惧,在这一刻都显得遥远而无关紧要。此刻的关怀是真实的,她指尖残留的冰冷和他身体的温度是真实的,杯中升腾的热气是真实的,心中那陌生的悸动和想要靠近的渴望,更是真实得让她心头发烫。
她拿起自己那杯姜茶,在对面的旧沙发上坐下。沙发破旧,弹簧硌人,散发着陈腐的气味。但她浑然不觉。她捧着温热的杯子,滚烫的杯壁熨帖着掌心,姜茶的辛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四肢百骸。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个失真世界的污秽。窗内,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沉默的男人,和他身上属于她的衣服。
她感觉自己与这个光怪陆离的虚拟世界,与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深刻的连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刚才的颠簸、意外、暴雨和这杯热茶之间,悄然系紧。
雨势在黎明前终于减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如同凝固的铅块。空气清冷而潮湿。
卡车再次启动,低吼着驶上泥泞道。闻微推着沈峄的轮椅,再次跟上。雷震坐在副驾驶,偶尔从后视镜投来阴沉警惕的一瞥。
道路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景色单调地重复:灰蒙蒙的天空,泥泞的道路,路边色彩失真、边缘模糊的植被,偶尔掠过的、破败废弃的农舍剪影。虚拟世界特有的、略显呆板的循环感弥漫开来,时间似乎也在这重复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两人之间依旧很少交谈。沉默是主旋律,却不再是初时的冰冷对峙。这沉默里,沉淀着暴雨夜的片段,沉淀着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带来的微妙联系,沉淀着轮椅把手传递的冰冷与力量。
闻微的思绪在单调的推轮动作中飘飞。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峄……现实中那个躺在病床上、脊柱受损、昏迷不醒的沈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真的是凶残的头目吗?
任务者为什么那么害怕?仅仅是因为强关联印记体的风险?
卡车上,油布下面盖着的“货”,到底是什么?她不止一次注意到雷震对车厢的严密看守,那油布下的轮廓模糊不清,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
这些问题像盘旋的飞鸟,在她脑中萦绕不去。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沈峄沉默的后脑勺上,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落在她自己的那件深灰色速干衣包裹着的、略显紧绷的肩背上时……这些疑问又似乎变得不那么迫切了。
她开始习惯。
习惯他沉默的存在。
习惯他偶尔因颠簸而微微调整坐姿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习惯他抬手揉捏眉心时,那短暂泄露出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习惯他身上那股清冽微苦的气息,混合着速干衣上残留的、属于她自己的淡淡气息。
更习惯手中这冰冷的金属推把,以及推动它时,手臂传来的持续而真实的酸胀感。
推着轮椅的动作,在这种单调的重复中,竟逐渐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仪式。每一次手臂的发力,每一次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每一次控制平衡的微调……都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官,形成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
她开始敏锐地感知到沈峄的状态。他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一些。或许是那杯姜茶和干燥衣服的作用,或许仅仅是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和推动的节奏。有时,在相对平坦的路段,他紧绷的肩颈会微微松弛下来。有时,他会抬手,用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似乎在与某种隐痛对抗。每当这时,闻微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让颠簸更轻缓一些,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一种无声的默契。
在这漫长的、无声的推轮中,一种超越最初怜悯和好奇的情感,如同地底的暗流,悄然汇聚,在她心中扎下了根。是牵挂。是想要了解他一切的渴望。是看到他细微放松时,心头掠过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是看到他揉捏眉心时,指尖想要抬起为他按揉的冲动。
如果这一切只是虚拟的数据投影,如果沈峄只是现实中一个昏迷植物人的意识残响……那此刻她心中这份沉甸甸的、真实得让她心头发烫的情感,又是什么?
虚拟世界中的靠近,对他现实中那脆弱的意识体而言,究竟是又一次危险的冲击……还是……在无边黑暗里,投下的一缕微光?
这个念头第一次带着强烈的不安和更深沉的悸动,清晰地闪过闻微的脑海。她推着轮椅的手,微微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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