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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匪石
陆无遗心中慌乱却下意识地不想叫陆游冶担心,只推说是窗边风大迷了眼睛。
陆游冶心思玲珑哪里瞧不出她是因为身世之事烦忧?
既然长姐不想提,她又何必揭人伤疤。
端寥通过斗金楼的密道回宫,陆氏姐妹还得坐上马车,穿过朱雀御街,到了乌衣巷口沿着东桓河走,也就到了长干里,这一片皆是士族所居。
长干里又分为大长干里和小长干里,前者坐北朝南且靠近皇宫,距离大多府衙也更近些,因此有实力的家族大都居于此。
正当二女戴上帏帽,在侍女的牵引下踏上马车,有人前来搭话。
“可是陆氏的女郎?”白日身为王氏的僮仆自然是见过陆无遗身边的侍女的,这么问只是不想太过唐突。
侍女答是,并告知来者若是有意拜访,应当提前下帖相约,而非在路上叫住二位女郎。
白日心知己方有些失礼,但为了自家郎君但未来幸福,还是试图与侍女说理。
“让他过来吧。”
陆游冶看陆无遗同意了,便叫尸幽领头与一众仆从在旁护卫。
白日行礼道,“见过女郎,此番唐突实非郎君本意,他被禁于家中,不得外出,但特派小人前来与女郎说清。”
昨日,本该是她与王氏三郎王翾的请期礼。
如今,礼未成,婚期不定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她少欠一个人。
白日深吸了口气,严肃道:“郎君说,匪石之心,之死靡它。望女郎亦有此心。”
方才哭过的眼眸瞬间便红了。
原来她所求仅仅是一句承诺,只要有人坚定不移地选择她,她便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陆游冶察觉到她隐于心中澎湃的思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叫岱英将那僮仆打发走。
回到家中,陆无遗便将自己在厢房和刚才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告知陆游冶。
她说,”阿冶,你向来聪慧,帮帮我罢。”
真假千金之事虽有些奇异,能引得百姓在街头巷尾议论几分是可以预见的,却也没到能让人质疑贵族血统的地步,若说只是那两人无意中想到,陆游冶是不信的。即便是大晋鼎盛时期,至少要有千金之财的人家才能供得起读书明理之人。
以至于时人讽刺:
朱门书五车,陋室无一纸。
而后有名士何方效仿孔子有教无类,将大量书籍重修、编撰,再于南阳城西的大枣树下公开授课,收上百门徒,才堪堪打破礼不下士大夫的情状。
两个忙于生计的贩夫走卒若无人指引,哪能想到这层?
想来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借题发挥。
思及此,陆游冶着人去“请”那在陆游冶面前碎嘴的商贩,边转移话题道:“今日那王三特意着人来陈情,阿姊可也放心了?若是不然,我叫尸幽翻进王家,将他绑出来,你们二人亲自相见说清楚可好?”
阿冶在外人看来清冷疏离,知礼守节,实际上我行我素,真有可能如此行事。
陆无遗急忙打消她的念头,“净开些玩笑话。”
陆游冶离开之前忽然想起一个比起朝中势力更能从“血统论”中获利的人,但她没同陆无遗说这个猜想,而是叫五妹陆无愧去陪伴长姐。
独自去找那人。
“仅仅是因为她听见了不好的话,你便怒气冲冲来质问我?我可是你的亲姐姐!”
这田湘,哦不,湘娘,她如今已在陆三夫人的运作下改名为陆无香,待到陆思衡回来,便正式上族谱,平日里还是叫她湘娘。她昨日表现得像是只柔弱胆小的兔子,今日却突然凌厉起来。
有点奇怪,但陆游冶还是接着她的话说,“堂姐妹,算不上嫡亲。”
“还有,我并没有怒气冲冲,我只是问问你,关于此事可有头绪?毕竟……你也算是利益相关者啊。”
陆无香才是真的怒气冲冲,“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她!她要被排挤就被排挤好了,本来就是混进来的杂种!”
这话说得忒难听,陆游冶不由得皱眉冷声道,“你在外受苦多年确实不假,可在此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这能怪的了谁?况且自你回来后,阿姊也一直在想如何补偿你,是你一直——”
陆无香情绪激动地打断陆游冶的话,一边忍不住得流泪,似有万千的委屈。
“别说了!你就是偏心!只有母亲疼我,爱我,怜惜我,等父亲回来,我要让他责罚你们,把那个假货赶出去!”
陆游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她审视着这个穿着华服举止粗俗无半点优雅风范的女子。
啧,真不想承认自己与她有血缘关系。
转念想到那声“孽种”,陆游冶在心中叹了口气,若她的出身也是受人鄙夷的,说不定到时她比现在的湘娘还要崩溃,比无遗更悲惨。
毕竟人们喜欢造神,更喜欢围观神的跌落。
她缓了语气,“我毕竟与湘娘不熟悉,此番误会了你,可你也不应当这样说阿姊,既在陆氏的门楣下,便都是陆家的姐妹。”
陆无香勉强止住了声,却还是抽抽嗒嗒地,小脸通红。
“你,你这么想也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讨厌她,可你也要知道我一个从毗陵来的孤女,来了之后就没出过陆府,哪里有机会对她不利?”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
陆游冶将自己的巾帕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泪水,“是我多心了,湘娘莫要再哭。”
等陆游冶带着人远去之后,陆无香擦干眼泪,坐在铜镜前自言自语道,“文姬果然吃软不吃硬,日后行事得小心些。”
“陆无遗,真是好命!她的前半生有文姬相护,后半生嫁予王郎……”
“女郎——”门外侍女叫道。
陆无香连忙噤声,轻咳一声后大声回道,“何事?”
侍女答道:“文姬的使者送来了一匣金银首饰并三斛珍珠,说是赔礼。”
在禁军营的陆二郎在今早上值前告了假,待到午时家仆已然准备好简席。
众人一一落座。
“二郎,快来见过你阿姊。”
陆三夫人招呼着陆无厌叫人。
昨日,陆二郎从陆游冶寄去的信中得知建业盛传的“真假千金案”的全貌,今早回府路上又偶遇三皇子。
三皇子向他打听文姬遇刺之事,却没想到他的消息更不灵通,二人交谈半晌,那厮才放陆二郎回府,这才拖到了午膳时分。
陆二郎素来是个武夫的耿直性子,此时他也顾及着陆无遗。
“这便是湘娘吧。我带了回味坊最出名的五芳糕,还热乎着,你尝尝,要是爱吃,以后我每次下值都带。还有些珠宝首饰,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同万珍阁的伙计打过招呼,挑上些好的,明日送到。”
他送上厚礼,却不提“阿姊”反而叫她“湘娘”,这是还认陆无遗当姐姐。
可在这件事上,若想不伤害任何人,那太难了。
就算是智计无双如文姬,也总会护着一个人的心,伤了另一个。
果然,陆无香闻言脸色一僵,接过糕点,也并不打开。
微笑都有些挂不住,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陆老夫人发话,“好了,都坐下用膳罢,今早西北边的庄子送来的鸭子,与当季的燕来笋一并炖,最是鲜美。”
陆三夫人有些心疼湘娘,不由得剜了眼不知亲疏的儿子,亲自用玉筷给湘娘夹了片芙蓉鲥鱼。
“谢谢娘。”她回一个笑脸,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小小的挫折。
陆无遗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阿冶与二弟岁都站在她这边,可又有什么意思,她是流民之子,占了湘娘的身份,这是事实。甚至当初若是没有她,陆府的人立刻就能发现湘娘不见了,须臾便能将她找回,可偏偏是她致使湘娘在外蹉跎二十年。
她突然很想王翾,若是王翾能尽快将她娶进王家,那便不必让二弟和阿冶这般左右为难。
这顿午膳,众人吃得食不知味,唯有五妹妹陆无愧端着饭碗吃得开心,还一边偷瞄陆无厌带给湘娘的糕点。
瞧着她这副眼巴巴的样子,湘娘到底答应她,膳后一个时辰,便将五芳糕分给陆无愧,现在就给她怕是要吃撑肚皮。看她又开心又遗憾的表情终是逗乐了众人,连平日不喜她的陆三夫人都露出了笑容,使得这顿饭没那么令人尴尬。
餐后,陆无厌问起陆游冶遇刺之事。
她照着对端寥的说辞,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于陆无厌听。
他们二人均算得上天子近臣,关于七煞的事还是得知道以提高警惕。
“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陆无厌表情有些纠结。
陆游冶何时见过她二哥这般不干脆的模样,“二哥但说无妨。”
“是三皇子,他今早拉着我聊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他可是……”
“二哥放心,李焱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只是昨日正巧碰上他逃课,他怕我告黑状吧。”
陆无厌短暂地放下心,“如此便好,八皇子年纪尚幼,还远不到我们参与的时候。”
陆游冶自然不会告诉陆无厌,三皇子不是昨日才看不惯她的,他们之间有些积怨,但总归是小事。
“此事当然得等叔父回来。”陆游冶话锋一转,“二哥你可认识王家人?”
“王家?”陆无厌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阿冶可是想说与阿姊定亲的王三郎?”
”自然。”
陆无厌沉思片刻,“我与王家七郎相熟,他是我的同窗,之前也见过那王三几面。只是聊得不深,再后来,他便与阿姊定亲了,我却再没见过他。”
陆游冶今日在陆无遗房中说的皆是安慰她的话,看王三郎势要与陆无遗成亲的样子,情深是不假。但他如今被困家中,料想是王家因阿姊的身份不允这桩婚事,再拖几日怕是王家家主要亲自上门来退亲了。
光靠连门都出不去的男人风险太大,此事还需周旋一二。
陆游冶转瞬便想出了点子,接着问道:“那王七性情如何?同王三相比又如何?”
“唔,七郎性格开朗,豁达大度,待人皆是有礼,王三郎看着……就要沉稳些。”
“阿冶,可是那王三因为阿姊的身世,要悔婚?”陆无厌猜测道。
“只是有些顾虑,也许得拖上一拖,悔婚他是万万不敢的。”陆游冶不打算将事情都说与陆二郎。
其一,如今叔父不在,叔母看着是不会去找王家了。两姓联姻之事,长辈不出面,旁人很难帮上什么忙。
其二,此事到底是王三郎与陆无遗之间的婚事,她未问过阿姊的意愿,怎可随意说与他人听。
她想的法子,还得陆无遗自己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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