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颂

　　会议室比偶一天想象的更老旧——墙面泛着黄，投影仪是十多年前的型号，连圆桌边缘都磨出了包浆，但桌面擦得发亮，金属椅腿没有一丝锈迹，显然一直有人维护。六人圆桌摆得正正好，他一进门就明白：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安侦，该说正事了。” 泽敲了敲桌面，打破沉默。

　　安侦清了清嗓子，先指了指偶一天：“这位是偶一天，咱们公司 PDC0552 的测试员，今早测试出了异常。”

　　偶一天没料到自己是开场白，只能尴尬点头。

　　“异常核心是：他在月球场景测试时，受到了素材本体的意识干涉。” 安侦顿了顿，见偶一天皱眉，补充道，“你测试用的月球素材，不是全新制作的，是从‘孢生纪’计划里直接复制粘贴的 —— 泽，你跟他说清楚计划的事。”

　　泽身体前倾，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孢生纪’是五年前的超大规模虚拟世界项目，核心逻辑是‘意识渲染’：世界基础框架很简单，但会借助参与者的大脑算力实时加工细节，就像给空白画布填色。

　　不过人与人的交互得靠 AI 支撑，为了省事儿，我们当时没生成专属角色，而是把自己的意识‘绑定’到了现成的 AI 上。”

　　他扫了眼其他三人，语气沉了些：“在座的除了你，我们五个都参加过这个计划。”
　　偶一天看着他们凝重的脸色，忍不住问：“那计划…… 成功了吗？”

　　安侦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头压得很低：“接下来的话都是机密。你要么留下听，就得有保密和承担风险的觉悟；要么现在回工位，我们会处理好后续，不影响你正常工作。”

　　偶一天愣了愣，突然想起泽早上见过自己买豆浆，脱口而出：“泽不是还去了我常去的早餐摊吗？我要是保密，还能去那吃吗？”

　　安侦被逗笑了，递过一支烟：“没人拦着你吃豆浆，就是嘴巴得严实点。” 见偶一天摇头，她自己点了烟，烟雾吐在圆桌中央：“来都来了，你想清楚就行。”

　　“我留下。” 偶一天坐直了身子，“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尽力。”

　　安侦深吸一口烟，继续解释：“‘意识绑定’不是简单的‘操控’，而是你的意识、性格、记忆，会和 AI 的核心数据产生双向干涉——就像两个软件共享一个内存，会互相读取甚至改写数据。我们当时懒，全用了项目自带的 AI 角色，结果你今早测试，偏偏干涉到了‘她’的 AI 数据。”

　　“‘她’是谁？” 偶一天追问。

　　“先别急，先说说‘孢生纪’是啥。” 安侦掐灭烟，指尖在桌面上划了个圈，“六年前，公司想做‘超长时沉浸系统’——不只是玩游戏，而是让人类在虚拟世界里处理信息、绘制模型，效率是现实的好几倍。当时业界都在做，然后我们想走个极端：提出‘共生理念’，理论上能实现数月甚至数年的持续沉浸。”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项目对外叫‘数月的虚拟之旅’，招测试者时开了天价福利——合格者能进公司，还附赠一辈子花不完的保险。最后选了五个人，就我们五个。”

　　偶一天瞪圆了眼：“那你们当时知道要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知道。” 泽接过话，“只知道要躺在‘水晶棺材’里，接上几百条管线 —— 检测、供气、营养、意识传导，全靠那些管子维持生命。启动前还要做全身清洁，连肠道都要特殊处理，防止在里面出意外。”

　　他回忆起六年前的场景：地下六层挤满了围观的管理者，五个透明的沉浸舱像棺材一样并排摆着，彩带和海报贴满了墙。“我们五个是第一次见，没人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主持人只报了我们的‘身份标签’：一号是 28 岁女侦探，情绪稳、分析快，项目甚至围绕她建了世界框架；二号是 30 岁男管家，会察言观色、擅长规划；三号是应届生，运动能力极强；四号是中年渔民，果断敢闯；至于五号……”

　　他看向桃叶莺，语气复杂：“主持人没她的信息，就编了个‘天资聪颖、热爱小动物’的标签。”

　　会议室又陷入沉默，偶一天看着他们紧绷的脸，突然说：“我想去看看当时的测试大厅。”

　　五人对视一眼，起身带他穿过走廊。测试大厅有半个足球场大，当年的彩带还缠在柱子上，海报边角卷了边，却没积多少灰。泽的目光没在这些装饰上，而是盯着角落一道不起眼的暗门——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那道门后面，还有个房间吧？” 偶一天指着暗门。

　　安侦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保密级别很高。”

　　“猜的，能进去看看吗？”

　　“烧了。” 泽突然开口，推着他转向沉浸舱，“里面只剩灰，没什么好看的，先看设备。”

　　偶一天凑近看那些透明舱体，像科幻片里的冬眠舱：“这看着像重症监护室，核心设备应该不是这个吧？”

　　“核心是服务器。” 安侦踢了踢舱体，“当年的世界架构没删，直接当素材库用了 —— 公司倒挺会省钱。”

　　“等等，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总不能只是让我看这些吧？” 偶一天终于问出了关键。

　　五人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安侦让偶一天站在中间，突然严肃起来：“帮我们‘善后’—— 准确说，是救一个人，或者说…… 消灭一个意识。”

　　“项目没成功？” 偶一天懵了。

　　“成功得过头了。” 泽苦笑，“那个虚拟世界到现在还在运行，里面的‘人’—— 也就是我们当年绑定的 AI，被伦理协会认定为‘类真实意识体’，尤其是其中四个，受法律保护，不能从外部销毁。所以服务器只能一直开着，世界也一直转。”

　　偶一天指着楼上：“那我能做什么？进去杀了那些 AI？可你们不是已经离开设备了吗？”

　　“‘孢生纪’的架构有两条死规则：测试者不能自杀（系统会强行改写结局），测试者之间不能互杀，但‘他杀’—— 也就是非测试者对测试者的攻击，是被允许的。” 安侦解释道，“我们试过创建新角色进去，但新角色的权限……以及能力，太低，杀不死那四个 AI。可你不一样。”

　　她突然提高声音：“你的沉浸接入系统，能直接连到‘熵’的核心进程里 —— 这是我们查了半天都没搞懂的 bug。”

　　“‘熵’是谁？” 偶一天更懵了，“我的接入系统是我爸给的，说是他朋友自己做的，我爸不用就给我了。”

　　泽突然拿出平板，调出一段代码：“用计算机术语给你解释：‘熵’是‘孢生纪’世界的‘主 AI 核心进程’之一，相当于整个虚拟世界的操作系统内核，负责调度其他大部分 AI 的意识数据和世界规则。我们当年的意识绑定，本质是把自己的神经数据‘拷贝’到了‘熵’管理的子进程（也就是各个 AI 角色）里，相当于在操作系统里装了五个‘专属软件’。”

　　他指着代码里的一行：“正常情况下，外部接入只能创建‘来宾账户’—— 也就是新角色，权限只能读取子进程数据，不能修改核心；但你的接入系统，相当于拿到了‘管理员账户’，还能直接访问‘熵’的内核进程。更关键的是，你接入时，你的神经数据和‘熵’的核心数据发生了‘进程干涉’—— 就像两个程序同时读写同一个文件，导致数据冲突，而这种冲突，恰好能突破‘新角色无法攻击测试者 AI’的权限限制。更重要的是……算了先不说这个。”

　　安侦补充道：“简单说，别人进去是‘游客’，你进去是‘能动手的管理员’—— 只有你能杀死那四个受保护的 AI。”

　　“那我怎么试？” 偶一天来了兴趣。

　　安侦手叉在胸前，问他：“你先说说。你的接入系统哪来的？以前我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偶一天解释道：“接入系统额……是我爸送我的，我爸说他朋友做了个自创的接入系统，然后送给我爸。我爸说老了不安新东西了，就给我用了。”

　　安侦挥挥手：“算了不管这么多，可能是bug啥的，查也查不出，又不敢乱改。总之，你现在，来，试试。”

　　安侦指了指屁股下面的“棺材”，“进去试试。”

　　“哈？哦……让一下。”偶一天走向安侦。

　　安侦用力拍了下偶一天的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让你试你就试啊？没看到这个设备都烂了吗哈哈。”说完安侦示意众人去隔壁的研究室。偶一天还在懵圈中，自己又没摸过这个设备，又不知道设备用不了了，还白挨一巴掌。

　　安侦指着不远处的沉浸椅：“不是让你躺那个破舱，是用这个——和你上午测试用的差不多。”

　　偶一天走过去，突然回头：“这次是真的吧？别又打我头。”

　　安侦笑了：“不打你，准备好了就启动。”

　　“…… 加载中……”

　　“＃人物识别信息：npc，熵，接入成功＃”

　　偶一天眼前突然亮了 —— 月球基地的景象在他面前展开，自己没穿宇航服，反而套着一身奇怪的 cos 服。更可怕的是，他想抬手，身体却没反应，反而有句话从他喉咙里冒出来：“啊？怎么回事，我身体怎么不受控制了。”

　　——这句话根本不是他想说的。

　　安侦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慌乱：“出问题了！‘意识绑定’的双向干涉反过来了 —— 你现在不是‘操控’AI，而是你的意识进程，被‘熵’的子进程（也就是这个 AI 角色）给‘挂载’了！相当于你的神经数据成了‘被读取的文件’，AI 的意识在抢占你的身体控制权！”

　　话音未落，通讯突然中断。偶一天僵在原地，终于明白 —— 自己成了 “被鬼上身” 的那个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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