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缚

作者:繁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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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痕


      秋雨下了整整一周,陈叙的公寓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墙面上的霉斑像洇开的墨痕,顺着墙角蔓延成不规则的形状,连带着他刚洗好的衬衫都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离澈总在这样的阴雨天变得格外沉默,常常坐在飘窗的软垫上,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他垂着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两道浅浅的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极了陈叙胸前那条十字架项链边缘的划痕。
      “你的手……”陈叙终于忍不住开口,手里端着刚泡好的热茶。水汽氤氲着他的镜片,他知道离澈碰不到实物,却还是习惯性地朝对方递了递。这动作已经成了默契——过去两个月里,他总会在离澈发呆时泡上一杯茶,哪怕对方只能看着热气在指尖消散。
      离澈的指尖在茶杯上方停了停,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嘴角勾起的弧度里却裹着三百年未散的寒意,像冰面裂开的细缝。“想知道?”他摊开手掌,两道深棕色的痕迹在台灯的光晕下清晰起来,纵横交错的形状恰好构成一个微型的十字架,“崇祯十七年冬,我二叔离承宗,用烧红的铁钉,从这里穿过去的。”
      陈叙手里的玻璃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他却没感觉到疼。那两道伤痕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仿佛能看见烧红的铁钉穿透皮肉时的灼痛,听见三百年前地下室里压抑的闷哼,还有铁器冷却后留下的、深入骨血的烙印。
      “他们说我通敌。”离澈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枯叶上,带着细碎的震颤。他转头看向窗外,雨幕模糊了城市的霓虹,远处的高楼只剩下朦胧的剪影,倒让这现代公寓生出几分与三百年前相似的萧索,“说我把军器坊的图纸卖给了后金,说我母亲留下的十字架是与番邦勾结的信物。”他顿了顿,指尖猛地攥紧,连透明的指节都泛起发白的虚影,“可那些图纸,是离明宇偷的。我那个好堂兄,从小就恨我占着嫡子的位置,总说我不过是仗着母亲留下的几分体面。”
      陈叙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压着。他想起离澈偶尔翻看的那本线装古籍,书页里夹着的泛黄书签总在“军器”二字处磨损;想起前阵子看历史纪录片时,屏幕上闪过“明末通敌案”的标题,离澈瞬间冷下去的眼神,像被冰封的湖面;还想起他总在深夜对着手机地图发呆,指尖反复点着城郊那片标注着“离家老宅遗址”的空白区域。原来那些零碎的片段,早已在时光里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我父亲病重那年,离明宇勾结二叔,在药里加了巴豆。”离澈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透明的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的伤痕里,“老人家本就肺疾严重,被折腾得腹泻脱力,连笔都握不住。他们就趁着这个时候,换了我给巡抚的密信——那信里原是揭发离明宇私卖军器的证据,换过之后,倒成了我与后金私通的铁证。”
      他的声音顿住了,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三百年前堵在喉咙里的血气。窗外的雨突然变大,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急促地叩门。
      “那天他们闯进书房时,我正把离明宇与后金使者的通信藏进十字架的夹层里。”离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那两道伤痕仿佛在发烫,“我想带着证据逃出去,却被他们堵在回廊里。他们把我拖进地下室,绑在木桩上,离承宗拿着烧红的铁钉站在我面前,说‘既然你说证据在掌纹里,那我就剜出来看看’。”
      陈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玻璃杯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他突然想起那条总在眼前晃悠的项链——第一次在地铁口看见时,十字架的划痕里还嵌着些暗红色的锈迹;第二次在公司花坛边,链身缠着几根干枯的草叶;第三次在小区铁门,链扣处挂着半片撕碎的旧报纸。那些看似偶然的出现,原来都是三百年执念凝结的指引,是一个困在魂器里的魂魄,用尽所有力气发出的求救信号。
      “所以你反复出现……是为了找证据?”陈叙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离澈点头,透明的眸子里映着台灯的光晕,亮得有些刺眼。“地下室北墙的砖缝里,藏着当年的账本和密信。可我困在魂器里三百年,碰不到实物,只能看着它们在潮湿里发霉,看着离明宇用我的家产买官晋爵,看着史书把我写成叛国贼。”他看向陈叙,目光里的寒意渐渐化开,露出底下深埋的恳切,“我试过引过很多人,他们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嫌项链破旧踢到一边,只有你……”
      陈叙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项链,链坠的划痕硌着心口,像在提醒他那些未曾亲历的痛。他忽然想起离澈在老板面前替他出头时,故意让咖啡洒在对方衬衫上的促狭;想起他笨拙地用鬼力悬浮牛奶时,紧张到发颤的指尖;想起他总在月光最亮的深夜,坐在飘窗上翻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看那些他永远无法触碰的现代风景。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温热的酒,让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惊讶的决定。
      “我帮你。”陈叙说,声音不大,却坚定得像敲在石碑上的凿子。
      离澈愣住了,透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光,像乌云突然裂开一道缝,漏下久违的阳光。“你知不知道……”
      “知道。”陈叙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知道可能有危险,知道你是鬼,知道这事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但总不能让你再冤三百年吧。”
      离澈的身影在灯光下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透明的轮廓忽明忽暗。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多谢。”
      接下来的日子,陈叙的生活被分割成了两半。白天他是格子间里勤恳的社畜,对着电脑屏幕修改永远也改不完的策划案;晚上就成了档案馆里的“历史侦探”,指尖划过《崇祯长编》泛黄的纸页,在密密麻麻的军器采买记录里寻找离明宇的名字。他在图书馆翻遍了明末的野史笔记,试图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当年离府的布局;甚至联系了研究古建筑的朋友,打听离澈老宅的现状,得知那里虽已荒弃,主体结构却还完好时,心脏忍不住狂跳了一阵。
      离澈总在他查资料时陪在身边。他会飘到书架顶端,指出某本县志里的错别字:“此处有误,当年的巡抚姓周不姓朱”;会在陈叙揉着发酸的眼睛时,悄悄让台灯的光线变得柔和些;会在看到离明宇的名字出现在“捐资助饷”的名单上时,指尖泛起冰冷的白影,连周围的空气都骤降几度。
      “他连名声都要偷。”离澈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透明的手指死死攥着虚空,“用我的家产换朝廷的嘉奖,把自己写成忠君爱国的君子。”
      陈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穿过他的肩膀。离澈的身影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猛地转头看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慌乱的闪躲。
      “别生气。”陈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穿过虚影时的微凉,“气坏了魂体,怎么看我帮你翻案。”
      离澈别过脸,耳根却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红,像晕开的胭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淌进来,正好落在他发梢,陈叙忽然发现,他的轮廓好像又清晰了些,连衣摆上暗纹流云的绣线,都能看出几分原来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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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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