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与冰棱

　　外面的天空正被染成橘红色，远处的屋顶在夕阳下勾勒出温暖的轮廓。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极了那年车祸前，她和朋友在操场上追逐的身影。轮椅扶手上，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还在散发着清甜的果香。
　　周一的生理学实验课上，叶文舟教授刚宣布下课，陆思成就被单独叫住。教授从教案夹里抽出个信封递过来，指尖带着福尔马林的淡味：“下周末能再麻烦你吗？上次整理的文献里发现有些外文资料需要翻译标注。”?
　　“没问题老师。” 陆思成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里面厚实的钞票，上周的酬劳比说好的多了近一半。他正想开口推辞，却被教授按住肩膀：“里面有几张枫叶谷的门票，你要是有空……” 教授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柔和，“帮我带给南枝吧，她小时候最喜欢看枫叶。”?
　　周六的阳光比上周更暖，陆思成站在玄关换鞋时，手里捏着那几张枫叶谷的门票，指尖微微发烫。客厅里，叶南枝正对着窗台的雏菊发呆，米白色毛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听见动静才缓缓转过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门票上，瞬间冷了下去。

　　“叶老师让我带给你的。” 陆思成把门票放在茶几上，刻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他说这个周末枫叶正好，天气预报说会是晴天。”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我查了路线，那边有无障碍通道，轮椅能过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你什么意思？” 叶南枝的声音突然拔高，轮椅猛地往后退了半尺，撞到沙发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攥紧了扶手，指节泛白，眼里刚融化的暖意瞬间结成冰，“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适合去人多的地方被人当猴子看？”

　　陆思成愣住了，连忙摆手：“不是的，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

　　“滚！”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门票往他身上扔，红色的票根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枫叶，“我的事不用你管！谁要去看什么破枫叶？谁要跟你出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陆思成僵在原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说自己不会让别人欺负她，想说枫叶谷的游客都很友善，却发现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 他从未经历过她的痛苦，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不起。” 他弯腰捡起散落的门票，指尖微微颤抖，“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

　　叶南枝别过脸，盯着窗外的爬山虎，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打着两人之间刚建立起的脆弱平衡。过了许久，她才闷闷地开口，声音沙哑：“文献在书房，译完赶紧走。”

　　陆思成走进书房时，后背还在发烫。他看着书桌上摊开的外文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阳光明明很好，落在书页上却显得格外刺眼。他能听见客厅里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被秋风揉碎的落叶，轻轻砸在他心上。

　　那天的翻译工作格外沉默。叶南枝没再进书房，直到陆思成收拾背包准备离开，也只是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身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走到门口，看着散落一地的门票，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把满室的沉默和委屈都关在了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叶南枝才缓缓转过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泪终于砸在膝盖上。她伸手捡起一张被踩皱的门票，上面印着漫山红枫，灿烂得晃眼。指尖抚过 “无障碍通道” 几个字，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苦涩 —— 她何尝不想再看看真正的枫叶，只是那道通往外界的门，早已被她自己焊死了。

　　陆思成走出老城区时，秋阳已斜斜挂在枝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帆布包里的外文资料硌着后背，像块沉甸甸的石头，远不如散落的门票碎片扎心。他掏出手机给叶教授发消息，只说文献已译完，却没提门票的事，更没说那场突如其来的争吵。指尖划过屏幕上 “枫叶谷” 的搜索记录，最终还是按下了锁屏键。

　　校医院的夜班格外漫长。陆思成给急诊室的长椅换消毒垫时，总想起叶南枝泛红的眼眶 —— 她摔门票时的决绝，哭腔里的倔强，还有最后背对着他的单薄身影，像根细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冯源提着夜宵进来时，见他对着排班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魂丢了？今晚没急诊，趴会儿呗。”

　　“没什么。” 陆思成摇摇头，咬了口凉掉的包子，“你说…… 是不是有些好意，反而会伤人？”

　　冯源挠挠头：“你给哪个小姑娘发好人卡被骂了？” 见他没笑，又正经起来，“有时候啊，好心办坏事，可能是没踩对人家的节奏。就像我妈逼我吃青菜，她觉得好，可我就是不爱吃啊。”

　　陆思成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懂了。他以为无障碍通道是解决方案，却忘了那通道尽头的目光，对她而言可能比台阶更难跨越。

　　而那栋老房子里，叶南枝对着满地狼藉坐了很久。直到月光爬上窗台，她才缓缓转动轮椅，一片一片捡起散落的门票。最完整的那张被她夹进速写本，正好压在未完成的枫叶素描上，红得刺眼。她翻开本子，最新一页画着轮椅碾过落叶的痕迹，线条用力到几乎划破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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