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撞软月

　　柴房的霉味裹着松脂的冷香漫过来，半人高的干草垛像座沉默的坟茔，每一缕纤维都浸着陈年的尘埃。阿野反手扣上门闩，刀背贴住门板的刹那，外面的厮杀声便顺着木纹爬进来——劈砍声是钝重的闷雷，惨叫声像被风揉碎的丝绸，连带着门板都簌簌抖落灰屑，在地上积成薄薄的雪。

　　苏清沅已蹲下身，指尖抚过捆草的麻绳。粗麻拧得如铁索般紧实，绳头却留着斜斜的断口，像被谁用牙齿咬开的伤口。她忽然按住阿野的刀，腕间银镯在昏暗中滑出细响：“这驿站的骨头，早被人换过了。”

　　话音未落，门板“哐当”绽裂出蛛网般的缝。长矛尖破木而来，带着风沙的腥气擦过阿野耳畔，深深扎进草堆。她旋身时刀光如流萤，刃口卡在矛杆的木纹里，稍一拧转便听外面痛呼如裂帛，断成两截的矛杆晃了晃，坠在地上发出空响。

　　“草垛里藏着别的心跳。”苏清沅抖开最底层的干草，油布包在阴影里露出边角，像沉在水底的月光。油布掀开的瞬间，硫磺与硝石的寒味漫出来，棱角分明的石块压在上面，凿痕里还嵌着新磨的石粉，“黑风岭的狼从不用这样的绳结。”

　　阿野忽然想起残碑上“望归”二字的轮廓。她踹开后窗的刹那，矮树丛的阴影里滚出半截引信，油罐口飘着的玉棠花布条被风掀起，金线绣的花瓣在夜色里闪了闪，像谁遗落的碎心。

　　“是府里的人？”阿野的刀在掌心颤了颤，冷刃映着自己惊惶的眼。

　　苏清沅却笑了，火折子在指间转出细碎的光，硫磺遇热的噼啪声像春蚕在啃桑叶。“他们不过想借匪人的刀，刮掉卷宗上的墨迹。”她指尖蘸着松脂在草上写“风”，笔画间渗着草汁的绿，“却忘了这驿站西高东低，风是会转弯的。”

　　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护卫的嘶吼渐渐稀了。阿野扯断引信时，油罐在柴房中央转了个圈，油星溅在地上，漫出蛛网状的银亮。“要烧哪处？”

　　“柴房是留给他们的墓碑。”苏清沅点燃松脂的瞬间，火苗在她指尖蜷成红雀的形状，“东厢房的稻草堆，才是引狼的灯。”她忽然按住阿野的肩，目光掠过靴筒露出的刀身，那冷冽的弧度不像人间之物，“这刀上的月光，不是这戈壁的。”

　　阿野的话卡在喉咙里。柴房门突然碎成漫天木片，满脸刀疤的匪人撞进来，看见油布包时眼睛亮得像淬了火，伸手去抓的刹那，阿野的刀已舔过他的手腕。断手坠在草堆上，血珠落在硫磺上滋啦作响，腾起的白烟里，她拽着苏清沅冲出后窗。

　　柴房在身后炸开橙红的焰，热浪推着她们往前扑，东厢房的稻草堆被风卷着火星燃起来，火舌顺着西风往东蹿，在沙地上织出金红的网，将匪人的惨叫裹在中央。

　　官差的火把不知何时连成了环，像条烧红的锁链。为首者举着令牌的手在火光里泛白，“格杀勿论”四个字砸下来，惊飞了夜空中最后一群沙雀。阿野望着那圈火把忽然懂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自己人”，原是想借匪人的血，洗掉卷宗上的罪证。而苏清沅，早把每一步都算进了风里。

　　火光在苏清沅脸上流动，她望着东厢房的方向，那里飘来随从断续的哭喊，像根被烧得蜷曲的丝线。她忽然转头，朱砂染过的指尖在阿野掌心写字，那点温度像落进掌心的星：“留。”

　　夜风裹着血腥味漫过来，焦糊气里浮着碎成齑粉的玉棠花瓣。阿野握紧战术刀，看苏清沅抽出卷宗，火光在纸页上淌成河，密密麻麻的批注在光影里起伏，终于织成一张网，正慢悠悠地收，要将所有藏在暗处的影子，都捞进这戈壁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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