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相

　　沈观命跟着大哥走进书房时，夕阳正顺着雕花窗棂淌进来，在紫檀木书架上洇出金红的痕。沈惊鸿取下最上层的铜匣，锁扣弹开的刹那，一股陈旧的墨香混着樟木的气息漫出来，里面并排放着三卷竹简，最上面那卷的绳结已泛出琥珀色的光。

　　“沈家玄术分天、地、人三门，”他抽出最薄的一卷递给她，竹片触手微凉，上面的朱砂符咒像活过来似的，在暮色里轻轻颤动，“你先学‘观气’，能辨生门死门，再谈其他。”

　　沈观命指尖抚过“气”字的笔画，忽然想起前世大哥战死时，天边那片浑浊的血色——原来那便是死气最盛的颜色。她正欲开口，却见大哥从匣底摸出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嵌着块暗紫色的玉，在昏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这是玄术阁的令牌。”沈惊鸿将令牌塞进她掌心，玉面贴着皮肉，竟透出点温热，“今夜子时去阁楼第三层，那里有面‘溯洄镜’，能照见前尘因果。”他忽然按住她的肩，目光扫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萧彻去年送的生辰礼，镯内侧刻着的“彻”字，在暮色里像条吐信的蛇。

　　“有些债，要先看清来路。”他的声音沉得像落在砚台里的墨。

　　子时的风裹着石榴花香溜进玄术阁，沈观命推开第三层的木门时，檀香正顺着横梁往下淌。溯洄镜嵌在雕花的木架上，镜面蒙着层薄灰，却比玄镜更亮，连她鬓边新添的白发丝都照得分明。

　　按照大哥教的法子，她将令牌贴在镜钮上。镜面骤然腾起白雾，比玄镜里的更浓，渐渐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是前世的自己，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宗祠里，父亲的拐杖敲得青砖邦邦响：“沈家女儿，岂能为了个皇子弃祖忘宗！”而她那时红着眼喊：“只要能嫁给他，什么玄术什么家族，我都不要！”

　　白雾又转，映出柳如烟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描眉。萧彻站在她身后，指尖穿过她的发，声音温柔得像浸了蜜：“等沈观命死了，沈家的玄术典籍，还有那面能窥天机的镜子，自然都是你的。”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白雾里滚出团血色。沈观命看见大哥浑身是箭倒在城楼下，二嫂的血染红了监牢的稻草，而她自己，被柳如烟灌了毒酒，临死前才看清萧彻袖中露出的玉佩——和当年他送她的那枚，一模一样。

　　“啊！”沈观命猛地后退，额头撞在书架上，竹简哗啦啦坠了一地。溯洄镜的白雾已散，镜面上竟浮出层细密的血纹，像谁用指甲在上面狠狠抓过。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三更了。她捡起地上的竹简，忽然发现最末页刻着行小字：“玄术可窥天机，不可改命，强改者，必遭反噬。”墨迹已淡，却像根针，轻轻刺了她心口一下。

　　回到卧房时，青雀正趴在桌上打盹，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蜷缩的叶子。沈观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的锐利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胆怯，是看清了前路荆棘后的沉静。

　　她将玄镜压在枕下，铜镜里的月光忽然晃了晃，像有谁在镜外，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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