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和宿敌表白后

　　如奚昀所料，顾云湛的脸色的确有些难看。

　　先前被那三人的剑风打落雨伞也就罢了，如今湿透的长袍还被身后之人有意无意蹭了满身血污，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即使有雨水接连不断地冲刷，鼻息间涌来的那股血腥气依旧明显。

　　心脏处猛地一阵绞痛，顾云湛拧着眉下意识捂上胸口。
　　今日满月，是他体内蛊毒发作的日子。

　　他不清楚那毒究竟是如何进入他体内的，只知道从他引气入体开始便滋养出了蛊虫，依靠他的灵力生存，发作时冷热交替，折磨得不行。
　　也正是因此，蛊毒发作时绝不可擅动灵力，反噬之痛是小，稍有不察还会吞噬灵力神魂俱灭。

　　除去这些，那蛊毒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它的毒性极强，可以察觉甚至吞并其它毒素来壮大自己。

　　所以前世被奚昀掳走的那天，顾云湛体内蛊虫反常的活跃让他一早就知道奚昀是来杀他的。
　　只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是以亲吻的方式。

　　现在也是如此。
　　那把刀上有没有毒他比奚昀更清楚。

　　听见耳侧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甚至重心也开始缓慢偏移，顾云湛稍稍偏过头瞥了一眼。
　　少女轻靠在他的后背，昏睡时收敛起浑身锋芒，倒也显得有几分乖巧。

　　只不过哪怕是亲耳听见他答应救她，奚昀似乎还是发自内心的不信任他。
　　以至于即使她因为体力不支陷入半昏迷状态，但手中仍然紧握着刀柄抵在他脖颈。

　　奚昀伤得很重，担心给她造成二次伤害，顾云湛不敢乱动。

　　他抬手将刀移开，内心竟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雀跃。
　　被划破的那处伤口不深，大概是手下留情了吧？

　　体内的蛊毒一刻也不安分，加上他刚刚动用灵力的关系，越发狂躁。
　　通体经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来扯去，感觉下一秒就要撕裂。

　　顾云湛额前的冷汗和雨水混合在一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附近没了打斗声响，他极其粗重又刻意压抑的呼吸变得明显。

　　顾云湛靠着竹枝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好过一些。
　　一阵阵抽痛让他克制不住低哼一声，但很快又咬紧了牙关没再泄露任何。

　　空气中依旧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唔…疼。”

　　顾云湛艰难偏头，但看不真切奚昀的情况。
　　才一会没顾上，应是雨水浸湿伤口刺激到她了。

　　明明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也不知道从哪招来的人，成日打打杀杀，后来还一夕之间入了魔。

　　顾云湛伤口处时不时传来些微痛，不过与奚昀身上的伤比简直不值一提。
　　脖颈处还在往外冒血，他缓慢转身轻轻揽住奚昀的肩，怕碰到她身上的伤整个动作都十分小心。

　　将刀收回至她腰间的刀鞘放好后，看她蹙眉没忍住低声叹了句：“嘴里没一句可信的。”

　　两人在雨中耽搁了一会，奚昀浑身的伤让顾云湛无处下手，最后还是维持原样将人一路背到了山脚。

　　天衍宗所在的这座山名为苍山，是整个玄霄大陆最高的山，也是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山脚与河谷交界的地方有汪天然温泉，对疗伤平息有出奇的功效。
　　往年顾云湛蛊毒发作时便会下山到这调息，来的次数多了，索性就在旁边搭了个小木屋。

　　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黏在身上，顾云湛掐了个诀，上面的血污和雨水瞬间消失，可惜也仅限干净，奚昀衣裙破烂的地方照样破烂。
　　不过她伤口的创面倒是被一同清理干净了。

　　顾云湛将人扶到竹榻上躺好，指尖轻触奚昀的额头，进入她的灵海探查。

　　灵海是引气入体时自动化形而成的空间，也是修仙者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
　　一旦崩塌，也就意味着断了仙路。

　　高境界者可进入比自身境界低的修仙者灵海。

　　修仙者从天地万物吸收的灵气都会在灵海里化为灵力，境界越高，能储存的灵力越多。
　　灵海所存灵力的上限就是修仙者的境界，只要未满，灵海就会源源不断转化灵力。

　　先前打斗时奚昀爆发的力量太过恐怖，顾云湛担心她是通过损害自身换来的，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才刚进入奚昀的灵海世界，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有些震惊。

　　奚昀的灵海异常开阔却彷佛永夜，整片天幕只有零星几颗星辰闪烁着发出微不足道的光。
　　他环顾一圈，灵海内分明浩瀚无垠，可奚昀竟然只是筑基大圆满。

　　最后那记杀招奚昀用了远超出她境界之上的灵力，眼下她的灵海正以极难察觉的速度恢复。
　　顾云湛抹去痕迹从灵海退了出来，眼神晦暗不明。

　　灵海世界不会骗人，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奚昀本身。

　　蛊虫因为灵力波动又引发一阵抽痛，顾云湛皱着眉攥紧双拳。
　　忍过了最难熬的那一瞬，他快速点穴封住了自身几处经脉，随后源源不断往奚昀体内运输灵力帮她调息。

　　两股灵力在奚昀体内窜动，想抚平她那乱了分寸的经脉。

　　奚昀脸上露出一抹苦色，额前和颈间都因为难以忍受而渗出一层汗。
　　由于实在没什么气力，就连吃痛都是低声喃喃，“疼。”

　　即使知道奚昀只是因为身体反应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顾云湛还是轻声回道：“很快就好。”

　　同样的，他也好不到哪去。
　　话才说完就猛地吐了口鲜血。

　　涌动的灵力简直是蛊虫的天堂。
　　五脏六腑似虫蚁啃咬般锥心的疼。

　　蛊虫贪婪地蚕食着，甚至因为顾云湛没空压制它而四处游走。
　　意外也就是此时发生的。

　　方才进入奚昀灵海时顾云湛就发现她体内的灵力至纯至净，却没想到蛊虫会因此趁虚而入，更没想到它还能一分为二。
　　母体因为太过渴望纯净的灵力直奔奚昀而去，子体就这样留在了顾云湛体内。

　　经脉修复不容有差，顾云湛此刻也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蛊虫钻入奚昀体内。

　　几乎是它刚入体，奚昀就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倘若那蛊虫能化形，定是个不听话的毛孩子，仗着两人都没空管它，简直为所欲为。

　　不知道是不是母体离开的缘故，顾云湛能明显感觉到疼痛减轻了不少，只是觉得浑身冰冷。
　　与之相反的，奚昀那边第一次接触到蛊毒，反应很大。

　　“呜…”噬骨般的痛感将奚昀折磨得不轻。
　　眼角的泪顺着她两侧脸颊往下滑，鬓发也因为她左右翻身而乱糟糟一片。

　　顾云湛稳住心神加快了灵力运送，“再忍一下。”
　　也不管奚昀能不能听见。

　　这一忍，又过去了好一会。
　　等他好不容易快将奚昀体内经脉和气息捋顺，侧过头望向她时，却发现她已经昏睡过去了。

　　顾云湛轻叹，“也好，还能少受点苦。”

　　到最后帮奚昀平复好气息后，他依旧一刻不停地往奚昀体内运输灵力。
　　将她因为那掌伤及的肺腑也疗愈得差不多了，裸露在外的皮外伤更不用说。

　　只不过他终究不是医师，既然答应了奚昀要救她，自然不能不管。
　　于是他连夜给一人传了话。

　　这一番折腾下来顾云湛反而险些力竭。
　　蛊虫大概是难得饱餐一顿，这会也没再闹腾。

　　看着奚昀逐渐放松的神情，顾云湛也算是彻底放心了。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他自己倒后知后觉愣了一下。

　　他抿着唇将视线挪至奚昀脸上，闷在心里自说自话。
　　毕竟蛊虫是因为他才跑进了奚昀体内，他多关心一下也没问题，对吧？

　　心底还没给出一个答案，一股坠入冰窖的感觉就向他袭来，指引着他朝奚昀靠近。
　　顾云湛大概是懂了，随即看向奚昀寻求验证。

　　果不其然，奚昀微张着唇，嘴里念念有词。
　　“好热。”

　　才放松下来不久，她又开始来回翻身，甚至好几次去拉扯身上的衣衫，还好顾云湛手快给拦下了。
　　那一下着实让他有些慌，说话时语气便重了些，“你别乱动。”

　　不说还好，一说奚昀就像是真听到了似的，更来劲了。
　　本就被划破的衣裳被奚昀胡乱扯开，她抱着顾云湛的手不肯松开。

　　“奚昀！你——”忍无可忍，顾云湛也不管奚昀究竟能不能听见，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话都没说完，就看见抱着他手臂的女孩将脸贴了过来，直接跨坐在他腿上，还往他身前蹭了蹭。

　　顾云湛呼吸一滞，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安静了，他睁开眼放缓了语气，“你听我说——”

　　再一次，话没说完又被奚昀给打断。
　　“好舒服，蹭蹭。”

　　怀里的女孩紧贴着他，在他面前表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顾云湛忽然觉得有点新奇。

　　他顺着奚昀往他身上贴的力道肩膀稍稍往后靠了一点，微仰起头保持沉默。
　　眼眸向下低垂，视线稳稳落在奚昀身上，一时忘了阻止她继续，任由她得寸进尺。

　　眼看着奚昀的手越来越不安分，顾云湛轻笑出声。
　　鬼使神差地抬手揉了揉埋在他脖颈处的脑袋。

　　怀里的人因为他的触碰抬起头，用脸颊贴上他的掌心轻蹭。
　　顾云湛低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心跳有瞬间停拍。

　　她什么时候醒的？

　　奚昀冲他眨了眨眼，粲然一笑。

　　她是被体内那只不安分的蛊虫唤醒的。
　　醒来时便感觉浑身发烫，好不容易有一处凉快地给她降温，却仅仅维持了几秒。

　　于是她顺应内心听从蛊虫的诱导，身体不断叫嚣着靠近眼前能带给她一丝凉意的人。
　　贴上去的那刻奚昀舒服极了，身上的燥热因为那人的存在被慢慢抚平。

　　她的意志完全被蛊虫吞没，毫无抵抗之力。
　　模糊的意识让她辨认不清四周，但她认出了顾云湛。

　　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不许她缓解燥热，奚昀有点生气。
　　这人总是这样，处处和她作对，她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奚昀身体越贴越近，两人看似亲密无间。
　　她用指尖去碰顾云湛的眼睛，然后摩挲着向下，最后轻压着唇瓣，“你长得有点好看，想亲。”

　　一番话直接让顾云湛忘记了思考，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从前。
　　那天在祈愿树下，顽劣的她也是这样哄骗着亲了他。

　　等到鼻息嗅到一丝清香，顾云湛才惊觉回神。
　　他微侧开头，那抹朱唇几乎是擦着他的脸蹭了过去，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湿意。

　　顾云湛往后倒了一下拉开距离，乱了呼吸，“不行，不可以。”
　　也不知到底是在拒绝眼前无法自控的女孩还是警醒自己。

　　可奚昀是谁？
　　她才不会管你是什么态度。

　　不过不行就不行吧，反正她抱到了。

　　从顾云湛开口拒绝的时候，她就已经牢牢缠在了他身上。
　　体内的那股火终于得到抚慰，奚昀目的达成，就这样乖乖地趴在他身上不肯离开。

　　大概是感觉到顾云湛没那么抗拒，她整个人松懈下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等顾云湛天人交战完想把人拉开时，一低头就看见奚昀散乱的衣裳和眼前若隐若现的身段。
　　他闭上眼沉思了几秒。

　　算了，反正都亲过了。
　　抱一下也没什么。

　　好在那蛊虫闹腾了半宿也彻底安分了，不至于太难熬。

　　但这一整晚对于顾云湛来说依旧饱受折磨。
　　最后也不记得是何时才睡着。

　　那场大雨在半夜就停了，次日山间空气格外清新。

　　奚昀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道惊呼。

　　小屋的门打开了一瞬，透进一束光亮慌忙间又被快速合上。

　　奚昀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差点又晕过去。

　　她怎么会和顾云湛睡在一起？
　　还是一整夜！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奚昀反手抽出被放到一旁的刀刺向顾云湛。
　　刀尖刚刺进一点，她的手腕就被顾云湛握住停在了半空。

　　看得出奚昀是真想弄死他，顾云湛不敢不拦。
　　胸前一小块布料被血沾湿变得深红，他呼吸急促，“姑娘这是何意？”

　　奚昀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对陌生女子举止轻浮还好意思问她？

　　一想到前世这人被称为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她就觉得好笑。
　　修仙界的人果然虚伪。

　　手动不了，但腿可以。
　　趁着顾云湛的注意力还在手上，奚昀直接抬腿将人踹下竹榻。

　　短刀被她向上轻抛，在空中划了一圈转为正手落回她手中。

　　奚昀握着刀步步紧逼。
　　要不是昨夜的确需要顾云湛相救，而且她确实没什么力气，眼下这人应当是一具死尸才对。

　　几道混乱的声响传至屋外，站在门口的少年方才从震惊中走出来。

　　才一晚不见，阿湛疗伤怎么还疗出个姑娘？
　　他们不是每日一同练剑上课的吗？何时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阿湛再有两年便到弱冠了，有中意之人也合理。

　　少年听见屋内动静又往外走出几步，心中不禁感叹。
　　阿湛找的这位姑娘——爱好还挺特别。

　　而房屋之中顾云湛已然捂着胸口倒在了一旁的墙壁前。
　　他的气色因为昨夜动用灵力被蛊虫反噬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奚昀当真是处处下死手，他实在招架不住。

　　从奚昀刺向他的第一刀开始，他几乎就猜透了奚昀的想法。
　　只可惜她的杀招接连不断，让他一直没有机会说。

　　“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顾云湛轻喘着气靠在墙边望着奚昀。

　　到底是有过一世交情，奚昀大发慈悲给了这个机会，“你们天衍宗弟子都如你这般喜欢趁人之危吗？”

　　与顾云湛所想完全一致，他笑了声，“昨夜究竟是谁趁人之危，姑娘当真不记得吗？”

　　奚昀听见这话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有点不对劲。
　　刚醒来时她脑子浑浑噩噩，只有依稀几个画面，无非都是两人纠缠不清。

　　或许是她本就对顾云湛有偏见，自然而然便认定了事实。

　　如今再仔细一想，脑海里的几个画面逐渐清晰。
　　但是，怎么好像是她主动的？

　　奚昀又摇了摇头，皱起了眉。
　　不对，昨夜分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引导她。

　　正想着，顾云湛突然控制不住咳了几声。
　　奚昀目光一转，见他捂着胸口，瞬间想起了那只蛊虫。

　　她脸色一沉，“你对我下蛊？”

　　听她的语气顾云湛猜测应该是回忆得差不多了，他唇角带着几分笑意：“想起来了？”
　　看奚昀不应声，他才接着补充道：“蛊毒确实是我体内的，不过并非我有意为之。”

　　胸口新增的刀伤不深不浅，顾云湛才说了几句便要停下来缓缓。

　　他的气息越发微弱，但望向奚昀的眉眼却漫不经心。
　　“昨夜救人心切，未曾想那蛊虫会一分为二，你体内的是母蛊。”

　　想到昨晚体内感知到的灵力流动，奚昀表情有些微妙，追问：“所以呢？意思是我可以杀你？”

　　顾云湛收敛起面上的随性，心下不解。
　　才初次见面，怎么就对他有这么大的杀心？

　　想不通。

　　他虽不懂，但还是细细解释了一番，“这两只蛊本就是一体，依靠灵力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暂时没有解法。”

　　奚昀越听越不爽，好不容易才压下那口怒气，“也就是说——不仅我的灵力高低要受你影响，而且我的生死还要被你左右？”

　　听奚昀的语气似乎到了暴走边缘，顾云湛只是点了下头，以免再惹她不快。

　　可即便如此，奚昀还是被气到了。
　　凭什么她的生死要掌握在别人手中？

　　心中的火无处发泄，她看顾云湛更不爽了。
　　手中的刀抬起，朝向顾云湛。

　　顾云湛能理解，也知道奚昀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不躲不闪。
　　短刀带着十足的冲劲飞向他，稳稳扎进他头顶上的墙壁。

　　和奚昀相比，顾云湛倒是完全不在意蛊毒的事。
　　察觉到仍在外面晃悠的身影，主动开口劝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歇歇吧。”

　　奚昀轻哼，“不用你假好心。”

　　顾云湛也不辩解，只是朝屋外问了一句：“姜怀舟，你听够了吗？”

　　屋外那人应了一声，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一位穿着素净的少年走进屋内，“早啊，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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