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许云归庭

　　第二日从醉梦中醒来的许明庭就没有云归那份安适了。

　　他从记事起就是个无人疼爱的孤儿，等稀里糊涂进宫后更是遍尝人情冷暖，唯有的温暖便是无亲无故的干爹干娘，可惜等他有了出息，两人又先后与他诀别，留他孤单冷寂。

　　可笑他几乎没有感受过所谓天伦之乐，心底里却不知何时开始念着也想有个家。

　　昨日徐敏行大喜，私下办了几桌酒，眼看他佳人在侧，鸳鸯相伴，他竟然喝得伶仃大醉，以至于回府后忽而想起自己也已成亲，府上有位夫人。

　　既如此，他醉酒不适，不就应该有位温柔体贴的妻子好生照慰、关心疼爱吗？

　　等心中惦念的“夫人”来到跟前，又因为她没甚温情心中不满。

　　是了，人家以往的夫君可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儿郎，如何愿与他这种人相关！

　　想到这，许明庭愈发恼恨，他怎就在这女子面前失了面子漏了怯，岂不叫她看了笑话！叫她耻笑！以为他是多乞赖她，求着她怜惜呢！

　　可恼恨过后，又有一种难耐的兴味。要说冯贼派她来做内应，自是不可能，许明庭早早地确信，她不是细作。

　　可先前要死要活的人见了他不生怨恨，反而处处求全，蹊跷古怪。更不用提言行举止中显露出的古怪了。

　　这并不是因为她想通了，他许明庭从未策反过她，她是恨是怨，他并不放在眼里。

　　也不是中途被人调了包，这天底下并没有什么手段能真正让人改头换貌，若说双胎，也是不可能，虽未查她个底掉，但很多讯息自可以以一窥十。

　　因此她身上有一种无法以世间常理解释的古怪。

　　他并不想将看尽他丑态的人放在眼前，可为了探寻这点意料之外的古怪，他不得不让她曝露在阳光之下……

　　隔了一日，李翰德将教习嬷嬷送至院中。嬷嬷虽然严肃板正，可面容举止透着点平易近人，云归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的内心几乎称得上欣喜，每日在院中，一是因自己的格格不入而无所适从，二是无事可做无话可谈的枯燥难耐。

　　如今有了教习嬷嬷，既能更好地适应新环境，又有了事情可做，真是一举两得。

　　她那般兴致勃勃饱含期待的样子，让林锦因林嬷嬷对她有了好奇与喜爱。

　　等到真正开始教导事宜，林嬷嬷才明白这份期待来自何处，云归在礼仪规训上简直如同幼儿，堪称一窍不通。

　　于是从这天开始，云归时隔十五年，上起了幼儿园。

　　林嬷嬷干脆把她当作孩童，从基础的日常礼仪、言行举止开始。对于这种体罚般的日常训练，云归通通当作了体育课，至于笑不露齿，食不闻声等，她表面十分遵从，白眼只翻涌在心里。

　　如此半月有余，她勉强有了淑女闺秀的半分模样。

　　林嬷嬷心中满意于云归的好学与刻苦，又不遗余力地教导她淑女技艺。

　　直到这时，林嬷嬷方才知晓云归的厉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女工园艺，掌家人情，云归能沾边的估计也就个酒茶了，只因再不济她也知道张嘴尝个味。

　　林嬷嬷已从“孺子可教”的自得陷入了“朽木难雕”的郁郁。

　　林嬷嬷虽从不喜形于色，可云归能感知她的无奈，每每答不上来或做得不好，就有几分羞愧与伤心，可她又是绝对诚心与真挚的。这反倒让林嬷嬷生了几分怜爱。

　　她本就是一无所知，也许自小无人照料，怎能与金生玉养的小姐公主们同论。

　　云归也不愿意为难林嬷嬷，那琴棋书画女工，再给她五年，她也不一定能学成什么样。所以只请嬷嬷先教导她识字品茶，好叫她能走得通路，不至于做个睁眼瞎，也能应付一下许明庭，不至于再被他数落了还不止何故。

　　这日，云归刚结束督公府幼儿园的课程，就被李翰德请到了许明庭面前。

　　“长公主设宴，就在七日后，给了本督帖子，要见见你这督公夫人。”

　　她应当不认识这位长公主，大概是要给许明庭面子吧。她不清楚许明庭这督公做到什么程度了，是寻常的宦官头头，还是权倾朝野，连陛下都忌惮的那种呢？但是他“强抢民妇”都没事儿，应当还是很厉害的吧。

　　云归害怕露馅，更兼社恐，不愿前去。可是好不容易能见见外面的世面，还是不能拒绝。“妾身自入府以来，未曾踏出过督公府，早先在冯府也未结交过皇亲贵族，只怕失了分寸给督公惹麻烦，虽有嬷嬷教导规矩，但知道督公最有能为，还望督公指点。”

　　她倒是借口繁多，花言巧语，油嘴滑舌，“长公主性情宽和，你诚心些便好了。”

　　许明庭看云归颔首称是，眼看就要告退了，又抬头看他，犹豫着说：“京城之中风云变幻，妾身久不外出，错漏了好多消息，此次前往公主府，不好不准备一二……”

　　许明庭看她费心套取，却盖不住眼底的忐忑，生怕他不答应，许明庭只当作没有发觉，“这事交给李翰德处理就好。”

　　云归心中的重石落地，悄悄呼出一口气，行礼道：“多谢督公体恤，时候也晚了，督公好生歇息，妾身先退下了。”看许明庭没什么表示，就转身离开了。
　　许明庭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出了门口，漾起的裙角也消失，屋子里又悄然无声。

　　也许不该答应给她一份情报，到时候也许她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许明庭后悔了，也怪她，要在眼神里添上了动人的请求，或许，她才是真正的精于算计。

　　云归现在越来越乐意见到李翰德了，不是送月钱就是送情报。

　　云归满心欢喜地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关于公主一人的信息，云归不知是自己没被发觉，还是许明庭以为她只需要公主的信息呢。

　　云归认真地把这沓纸看完，纸张和字迹还很新，应当是在真正的情报中抄录下来的，里面交代了公主的生母及舅家，还有夫家和喜好及关系亲近的几位小姐。

　　又过一日，云归还想继续琢磨点有用的东西出来，李翰德又到访了，身后跟着一位精神矍铄的妇人，不知是何身份。

　　云归客气地与他们问好，又吩咐素雨去看茶，李翰德在间隙中与她问安，才说明来意，“夫人来府上也两月了，日子近秋偏凉，督公便嘱咐着要给夫人备几身新衣，这位是京中有名的裁缝娘子王娘子，做出来的衣裳很得京中小姐夫人的欢心。”

　　“老身见过夫人，李管家言重了，夫人姿容绝色，能给夫人做衣服是老身的福气。”

　　云归实在没什么恭维话可以说了：“多谢督公体恤，那就有劳王娘子了。”

　　云归要量身，李翰德在这儿多有不便，便先走了，留下王娘子和一个小丫头忙活，素雨在一边也很热心，问起京中流行的花样款式，想给云归做身好的。

　　“夫人瞧着像是月宫仙子一般，不弱做身广袖，定是不同凡响。”

　　这是看她太瘦了吧，“前些日子不小心遭了病，这才好起来，还麻烦娘子做的厚实些，别叫我去月宫了。”

　　王娘子听她玩笑，知道她是个好说话的人，便打开了话匣子。云归与她说了许多，末了还说起想念自己的好友。

　　王娘子虽知她是二嫁的身份，但毫不芥蒂，有钱的都是主子，便说了几句好话宽慰，并没有提到任何人物。云归觉得自己不至于没个姐妹，所以云家可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因而素雨和王娘子对云家的事情也不了解。

　　这样一来，在公主的宴会上也不一定会遇见以前相识的人，真是太好了。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宴会当日，云归与许明庭同乘一车，前往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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