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时

　　次日清晨，楚微澜是被一阵淡淡的米香勾醒的。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赖了会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带着栀子花香的空气，还有昨晚陈屿安那句轻描淡写的“嗯”，让他心里那片疯长的野草，又往上蹿了几寸。
　　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就看见陈屿安正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少年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动作娴熟地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端上餐桌，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吵闹。
　　“醒了？过来吃饭。”陈屿安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朝夕相处了很久。
　　楚微澜脚步顿了顿，走到餐桌旁。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白粥，旁边配着一碟清炒时蔬、一碟酱瓜，还有一小盘精心摆盘的虾仁蒸蛋，再看看陈屿安系着围裙、认真洗手的模样，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在棚户区吃惯了重油重盐的路边摊，要么就是母亲病中勉强做的寡淡饭菜，何曾见过这样温馨得像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
　　“这是你做的？”楚微澜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入口绵密，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意外地合他胃口。
　　“嗯。”陈屿安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声音清冷，“冰箱里只有这些了，随便吃点吧。”
　　楚微澜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诸如“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做得真好吃”之类的客套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太矫情，最终只化成了两个字：“谢了。”
　　陈屿安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只淡淡应了声：“嗯。”
　　楚微澜被他这直白到近乎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干脆放下勺子，直勾勾地盯着陈屿安。
　　他的目光像棚户区夏天正午的太阳，热烈又直接，毫不避讳。
　　陈屿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起眉：“吃饭的时候别盯着人看。”
　　“谁让你好看。”楚微澜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在棚户区待久了，跟姑娘调情的话跟打架似的信手拈来，可对着陈屿安，这话总显得格外突兀，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
　　陈屿安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像雪地里落了一点朱砂。
　　他不自然地别开脸，端起自己的粥碗，声音闷闷的：“吃饭。”
　　楚微澜低笑一声，胸腔震动的频率传到了指尖，他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粥塞进嘴里。
　　这粥的温度刚好，绵密地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像陈屿安这个人一样，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接下来的早餐时间，就变成了楚微澜的“盯人”时间。
　　陈屿安每次一抬头，都能看见楚微澜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自己身上，像只好奇的大型犬。
　　陈屿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随便扒拉了几口粥，就猛地站起身，把碗筷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吃饱了。”
　　“哎，你去哪儿？”楚微澜连忙放下勺子跟上。
　　“回房看书。”
　　“看什么书？我陪你？”
　　陈屿安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拒绝：“……不用。”
　　楚微澜却像块牛皮糖，又跟了上来，脚步大喇喇地和他并行在走廊上。
　　他看着陈屿安挺直的背影，那背影清瘦，却挺得笔直，这栋别墅像个精致的鸟笼，陈屿安就是里面最漂亮的那只鸟，可他眼底的疏离和克制，却又像极了孤独生长在悬崖边的野玫瑰，周围荆棘、杂草丛生，轻易不让人靠近。
　　楚微澜心里那股莫名的冲动又涌了上来。他忽然伸出手，从背后轻轻拽了一下陈屿安的衣角。
　　那布料柔软光滑，带着刚被阳光晒过的暖意。
　　陈屿安浑身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停下了脚步。
　　楚微澜的指尖还停留在那片柔软的布料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传来的、陈屿安衣料下身体的微不可察的僵硬，像一尊被惊扰的白玉雕像。
　　“有事？”陈屿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没有回头。
　　楚微澜喉咙滚动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没什么”咽了回去。他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能贴上对方的背，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棚户区特有的痞气，却又莫名地软了几分：“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背影挺好看的。”
　　陈屿安：“……”
　　这人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构造？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面上的镇定，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紧：“楚微澜，别闹，放开我。”
　　“我没闹。”楚微澜绕到他面前，微微俯身看他。
　　阳光从走廊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线条，那双深棕色的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揣了一整个棚户区的星火，“陈屿安，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楚微澜虽然是从棚户区来的，但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吧？”
　　陈屿安垂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的疏离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扩散开，却看不清水下的真实。
　　他不是别扭楚微澜的出身，他是别扭自己的身份，别扭这栋别墅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更别扭自己在楚微澜这束直白得近乎灼热的目光下，心底那点不受控制的动摇。
　　“我要去看书了。”他再次转身，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维持那道看不见的防线。
　　楚微澜却像认准了目标的猎犬，又跟了上来，脚步大喇喇地和他并行：“看什么书？我陪你啊。物理？数学？还是你那些我看不懂的外文原著？”
　　“不用你陪。”陈屿安的声音冷了一度。
　　“那你教我呗？”楚微澜凑得更近了，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你看我这脑子，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你就当扶贫了。”
　　陈屿安被他气笑了，又觉得无奈。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楚微澜，阳光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碎成了金箔：“跟着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开不开心，我说了算。”楚微澜挑眉，语气笃定得很，“而且，我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他的直白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着陈屿安用了十几年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克制堤坝。
　　陈屿安别开眼，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父亲不会同意的。”
　　楚微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拍了拍陈屿安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我想跟谁待在一起，是我的事。”
　　“你……”陈屿安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微澜打断。
　　“好了好了，不纠结这个了。”楚微澜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拍了拍陈屿安的胳膊，“别看书了，走，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没去过。”
　　“我不去。”陈屿安想也没想就拒绝，语气里的疏离又回来了几分。
　　“去嘛去嘛！”楚微澜开始上手拉他的胳膊，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手指穿过他的袖口，温热的触感仿佛顺着血管一路烧到了心脏，“就当是……你给我做粥的‘回礼’。”
　　陈屿安被他拉着，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楚微澜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布满薄茧，是常年打架和干粗活留下的痕迹，却意外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抬眼，撞进楚微澜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算计，只有纯粹的期待，像个等着放烟花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楚微澜顿时笑开了花，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转身就拉着他往别墅外冲，脚步快得像一阵风，“走！”
　　陈屿安被他拽着，几乎是小跑着跟上。
　　他看着楚微澜的背影，黑色的发梢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边，每一步都透着属于少年人的肆意张扬。
　　那股属于楚微澜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风，似乎真的要把他这只习惯了笼中生活的鸟，卷向一片从未涉足的荒野。
　　他微微眯起眼，心里那点因未知而生的不安，竟莫名地被一种隐秘的期待所取代。
　　两人上了车，楚微澜神神秘秘的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私家车在公路上疾驰，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扬起陈屿安额前的碎发。
　　他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从熟悉的别墅区，渐渐过渡到开阔的郊外，钢筋水泥的丛林被成片的绿色取代，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到底要去哪？”陈屿安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难掩一丝好奇。
　　楚微澜笑得狡黠，“快到了，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路口。
　　楚微澜拉着陈屿安的手腕下了车，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往前走。
　　路两旁是高大的椰子树，海风夹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没走多久，一片壮阔的沙滩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海浪层层叠叠地涌来，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细碎的泡沫，又无声退去，在沙滩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湛蓝的海水与天空相接，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只觉得视野开阔得让人心里一阵舒畅。
　　陈屿安愣住了。
　　他并非没见过海，只是从前见的，都是被精心打理过的私人海滩，铺着昂贵的地毯，摆着精致的桌椅，像个华丽却空洞的舞台。
　　而眼前的海，原始、壮阔，带着野性的美，一下就撞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怎么样？”楚微澜拉着他跑到海边，毫不犹豫地脱下鞋子，赤着脚踩进微凉的海水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是不是比待在别墅里有趣多了？”他张开双臂，面朝大海，任由海风吹起他的衣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在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陈屿安站在他身侧，犹豫了一下，也缓缓脱下了鞋子。细腻的沙粒从脚趾间流过，带着一丝温热，海水漫过脚踝，微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轻颤，却莫名觉得很舒服。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楚微澜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不同于栀子花香，而是充满生命力的味道，阳光晒过的汗水味、淡淡的烟草味，还有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人，心里忽然有些恍惚。
　　楚微澜就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灰暗单调的生活，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色彩和悸动。
　　楚微澜忽然转身，指尖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更深的海水中带了带。
　　海水漫到小腿，微凉的触感让陈屿安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楚微澜牢牢拉住。“怕什么？有我在。”楚微澜的声音被浪涛声衬得愈发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眼神里满是真诚。
　　陈屿安被他拽着，脚下的沙子逐渐被海水淹没，每一步都踩得不太踏实，却奇异地没有了往日的恐慌。
　　他看着楚微澜眼底漾开的、比星辰大海还要明亮的笑意，心跳在胸腔里失控地加速。
　　“你笑起来很好看。”楚微澜忽然脱口而出，声音被海风卷着，传到陈屿安耳里，清晰得不像样。
　　陈屿安的脸颊瞬间烫得惊人，像被盛夏的阳光直射了半小时。
　　他猛地别开脸，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试图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可那声音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在胸腔里震得他有些发慌。
　　在这被规矩约束的十几年内，没有任何人说过他笑起来好看。
　　相反，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都是“陈家的孩子，要端庄，笑是轻浮的表现”“注意你的仪态，别跟街边的野孩子一样没规矩”。
　　记忆如旧胶片般在脑海中缓缓放映，带着冷硬的质感。
　　他想起七岁那年，穿着不合身的昂贵西装，站在雕花楼梯上，只是因为佣人阿姨递来的一块桂花糕，嘴角刚弯起一点弧度，就被家族里的长辈狠狠呵斥。
　　那块桂花糕的甜香还留在舌尖，可心里的欢喜却瞬间被冷水浇灭。
　　十岁生辰宴，他收到了一辆心心念念的限量版遥控车，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渴望，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出来，却被父亲冷冷打断。
　　父亲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严厉，仿佛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辆遥控车最终被锁进了储藏室，连同他那一闪而过的欢喜，一起被尘封起来，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十五岁的他，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各种社交场合，像个精致却冰冷的人偶。
　　有一次，表妹来家里做客，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笑着说：“哥哥，你笑一下嘛，肯定很好看。”话没说完，就被赶来的管家轻声告诫：“小姐，陈少爷不喜欢笑。”他默默垂眸，指尖掐进掌心，那点被触动的暖意瞬间冷却成冰，再也不敢轻易流露半分情绪。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忘了笑是什么感觉，忘了如何去笑。
　　他成了别人口中“端庄得体”“沉稳可靠”的陈家大少，却也成了一个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的冰雕。
　　海风卷着咸涩的气息再次袭来，将他从回忆的泥沼中拉扯出来。
　　胸腔里的心跳依旧急促，却不再只是因为楚微澜的那句“好看”，更因为那些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无人问津的酸涩过往，第一次被阳光照亮了一角。
　　他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楚微澜。
　　少年正低头踢着海水，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裤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可他毫不在意，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却因为那抹笑容，多了几分温柔。
　　“你……”陈屿安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经常来这里吗？”
　　楚微澜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以前在棚户区的时候，心情不好或者赚了点小钱，就会坐公交来这里。”他顿了顿，笑着说，“这里的海很大，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只要看着它，就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陈屿安沉默了，他能想象到楚微澜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楚微澜，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对着大海肆意地笑，或者默默地发呆？他忽然有些心疼，心疼那个在棚户区独自挣扎，却依旧保持着热烈生命力的少年。
　　“要不要试试？”楚微澜忽然提议，指着不远处的海浪，“去前面一点，感受一下海浪打过来的感觉。”
　　陈屿安犹豫了一下，看着楚微澜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楚微澜立刻拉着他，一步步往深海处走去。
　　海水渐渐漫到膝盖，浪涛拍过来，带着一股小小的冲击力，让他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抓紧了楚微澜的手。
　　楚微澜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手指根根分明，只有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口贴比较扎眼，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楚微澜笑着问，语气里满是雀跃。
　　陈屿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和海浪的冲击。
　　心里的压抑和束缚，仿佛在这一刻被海浪卷走，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他忽然觉得，楚微澜说得对，这里确实比待在别墅里有趣多了。
　　楚微澜看着他放松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陈屿安站在海水中，任由海浪一次次漫过他们的膝盖，带着咸湿的气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楚微澜似乎察觉到他的怔忪，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他，眼底的星光揉进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陈屿安猛地回神，避开他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没什么。” 海浪漫过脚踝，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倒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那…就继续走？”楚微澜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忱，“带你去看那边的礁石，有时寄居蟹会爬出来。”
　　陈屿安看着那只摊开的手。
　　犹豫了一瞬，他终究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楚微澜的手很有力，握住他时，像是在无形中传递着一种名为“安心”的信号。
　　两人踩着没过小腿的海水，朝着远处的礁石群走去。
　　楚微澜一路叽叽喳喳，讲着海边的趣事，讲着他之前在这里发现的彩色贝壳，声音像欢快的雀鸟，驱散了陈屿安周身习惯性的沉闷。
　　陈屿安很少说话，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被楚微澜问到，才会简短地答一两句。
　　但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觉得局促或厌烦，反而觉得这喧闹的声音，意外地……不讨厌。
　　陈屿安很喜欢这样的时光，这让他觉得，自己像那无拘无束的季风，可以肆意吹拂过这片蓝海。
　　忽然，楚微澜脚步一顿，弯腰从海水里捞起个东西，冲到他面前晃了晃：“你看！是海星！” 那只橙红色的海星在他掌心微微蠕动，触角带着湿润的海腥气。
　　陈屿安盯着那抹鲜活的色彩，眼神里难得地染上了一丝好奇。
　　楚微澜注意到他的神情，眼睛一亮，把海星轻轻放在他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陈屿安下意识想缩手，却被楚微澜按住手腕：“别躲，它不咬人。”
　　陈屿安僵着身子，感受着海星在皮肤上游走的微妙触感，心跳竟比刚才还要快些。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海洋生物，更从未有人这样，毫无顾忌地将一份“鲜活”塞进他的世界里。
　　楚微澜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畔：“你看它的触角，动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陈屿安下意识地侧过头，撞进楚微澜盛满笑意的眼眸里。
　　那里面有海的湛蓝，有光的璀璨，还有他看不懂的、却让人心跳加速的情绪。
　　陈屿安的呼吸一滞，慌忙别开眼，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好。”
　　“陈屿安，你多说几个字要花钱吗？”楚微澜蹲下身，将海星放回水里，问道。
　　陈屿安被问得一怔，耳根悄悄爬上红晕。他抿了抿唇，破天荒地多解释了一句：“……习惯了。”
　　“习惯可不好，”楚微澜凑近他，指尖在沙滩上画了个圈，“人活着就得热热闹闹的，像你这样惜字如金，多没意思。”
　　陈屿安垂眸看着他指尖勾勒的圆圈，沙子被海水冲散又聚拢，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思。
　　他想说“我不一样”，想说“我不能热闹”，可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你一个字多少钱，我帮你充“话费”，你多说几个字，好不好？”楚微澜站起身。
　　陈屿安被他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噎得一窒，耳根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他别开脸，望着远处起伏的浪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楚微澜拉着他走到一处刚被海浪退去的平坦沙滩，弯腰捡了根树枝，在他面前晃了晃：“陈屿安，你的名字怎么写，写在沙子上给我看看呗。”
　　陈屿安愣了下，目光落在那根粗糙的树枝上。
　　从小到大，他的名字只出现在精致的请柬、冰冷的合同上，用最规范的字体印刷，从没有人让他这样，在沙滩上用树枝书写自己的名字。
　　他迟疑地接过树枝，指尖触到树皮的纹理，带着海边特有的湿润感。
　　蹲下身时，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深吸一口气，在细软的沙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陈屿安”三个字。
　　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工整、克制，带着常年练书法的笔锋。
　　楚微澜蹲在一旁，看得格外认真，等他写完，才拍手笑道：“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岛屿的屿，平安的安。”
　　陈屿安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海浪一点点吞噬，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触动。
　　“你的名字很好听，”楚微澜捡起贝壳在手心把玩，“屿安……像是在海岛上找到安宁，很适合你。”
　　陈屿安的心微微一颤，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能被这样解读。
　　其实，楚微澜并非不知道陈屿安的名字怎么写，而是想让他知道，他的名字可以有这样温暖的意义。
　　陈屿安抬眸看向楚微澜，对方正冲他笑得灿烂，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你呢？”陈屿安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楚微澜耳中，“你的名字怎么写？”
　　楚微澜眼睛一亮，立刻抢过树枝，在他名字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下“楚微澜”三个字。
　　他的字迹张扬又肆意，像他本人一样充满活力。“微是细微的微，澜是波澜的澜！”他拍着胸口，“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气势？”
　　陈屿安看着沙面上并排的两个名字，一个工整克制，一个张扬肆意，却意外地和谐。
　　海浪再次涌来，将两个名字一同淹没，可那画面，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再平静的岛屿，也终将迎来属于他的波澜壮阔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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