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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的来访
凌晨五点,已是蓝调时刻,天空和大海颜色相融,苏令闻拿起相机记录下这美好但又平常不过的画面。屋内林问渠开着一盏小灯,与外边冷调的世界不同,屋内洋溢着一种温暖安心的味道。
灯泡是7瓦暖黄,罩子裂了条缝,像被谁用指甲划开。光漏出来,落在木地板上,变成一条毛茸茸的河。苏令闻蹲在河中央,面前摊着那封1930年代的英文信,旁边是下午在地板缝里捡到的铜铆钉。铆钉边缘的齿纹与信纸玫瑰图案边缘吻合——齿对齿、瓣对瓣,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林问渠坐在她对面,膝盖抵着膝盖。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牛津纺衬衫,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淡褐色旧疤——三年前在澳门圣奥斯定堂做屋架矫正时被桁木刮的。此刻,那道疤正随着她手指翻页的动作轻轻抽动。
“1934年5月12日,”她低声念,“Dear Pearl, the rose has five sepals, if you count the salt stains as veins, you’ll find the ship’s bearing…”
苏令闻把铆钉举到灯下,齿纹投下的影子刚好落在“bearing”这个单词上,像一串摩尔斯短码。
她忽然想起白天林问渠说的那句话——“建筑不会说话,但它会疼”。
那玫瑰呢?玫瑰会不会用齿纹说话?
两人好不容易结束短暂的工作,刚想躺下小憩一会,谁想暴雨警报提前拉响。
灯塔顶层的风像猫群炸毛,雨点砸在玻璃顶篷上,噼啪作响。苏令闻把信和铆钉塞进防水袋,顺手拎起相机:“我去拍空镜。”
“雨太大,无人机飞不了。”林问渠扣上安全帽,帽檐压得很低,声音闷在里头。
“那就拍你,”苏令闻把镜头对准她,“观众爱看天才修女深夜加班。”
林问渠没反驳,只递给她一件黄色防水外套。外套是欧标EN343,后背印着一行小字:Property of HK Architectural Trust。那是林问渠的老师——港大建筑系荣休教授卓敏芝——去年冬天寄来的。
苏令闻看了外套没说话,把拉链拉到顶,鼻尖立刻闻到一股旧棉布混着海盐的潮味。像被谁抱了一下。
暴雨把灯塔与教堂之间的土路冲成烂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手电筒的光在雨幕里切成碎银。教堂外脚手架的帆布被风吹得鼓胀,像一面面湿透的旗。
林问渠停在东南角,那里有一根编号为S-17的立柱,柱身缠着防滑麻绳。她从背包里取出激光测距仪,对准柱脚。红光在雨里变成一条细弱的线,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
“沉降2.8毫米,比上周多一倍。”
苏令闻把相机镜头贴着雨帘,录下那串数字。镜头里,林问渠的睫毛挂着水珠,眨眼时,水珠滚落,像细小的流星。
“如果台风提前,主殿会裂成两半。”林问渠收起测距仪,声音被雨声撕碎,“除非三天内完成整体支撑。”
“那就三天。”苏令闻关掉相机,突然伸手替她抹掉鼻尖的雨,“我陪你。”
林问渠微微侧头,不太适应别人跟她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苏令闻察觉到便放下手,帮林问渠收拾东西。
雨停后的天空被洗成淡青,一缕玫瑰色朝霞从云层缝隙漏出来,落在教堂残破的彩窗上。彩窗中心原本是一朵白玫瑰,如今碎成七瓣,边缘焦黑,像被火吻过。
林问渠站在脚手架上,用软毛刷清理裂缝里的海沙。刷柄是竹制,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L”——她父亲留给她的。父亲早年在越南做桥梁工程,死于2009年的一场台风。那年林问渠18岁,第一次意识到“建筑也会死”。
苏令闻在地面仰拍,镜头里,林问渠的侧脸被晨光镀上一圈毛边,像一张19世纪的湿版照片。
“苏令闻,”林问渠忽然喊她,“上来,给你看东西。”
脚手架窄,木板潮湿。苏令闻爬上去时,膝盖蹭到林问渠的小腿,这次两人都没躲。
林问渠指向彩窗内侧——那里有一块暗红色砖石,比普通砖厚一倍,表面布满细孔。砖石中央,一朵用钉子刻出的玫瑰浮雕若隐若现。
“昨天拆 S-17 立柱时发现的,”她说,“砖背面有字。”
苏令闻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耳廓。砖背用削尖的铅笔写着一行英文,墨迹已褪成灰绿:
“May the rose guide the ship back to its own salt.”
——与昨晚那封信的结尾一字不差。
她呼吸一滞,热气拂过林问渠的耳后。后者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却纹丝不动。
“砖石编号?”苏令闻问。
“B-34,”林问渠答,“1934年烧制,正好是曾祖母那批。”
镜头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像两枚齿轮终于咬合。
教堂地下室,潮气混着霉味,像一坛被戳破的酒。林问渠撬开最后一块地砖,露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封信,最上面一封的邮戳是 1935年6月3日,寄信人:Pearl Lin。
苏令闻屏住呼吸。
林问渠指尖发抖,拆开信封。信纸薄得几乎透明,字迹却锋利——
“…The rose is not a flower, it is a compass. Count the sepals, then follow the salt line until you see the second tower…”
“第二座塔?”苏令闻喃喃。
林问渠抬头,地下室唯一的气窗透进一束光,正落在她身后的墙上——那里,隐约可见一道用铅笔画的海岸线,线尽头标着一个小小的十字。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冲出地下室。苏令闻抱着饼干盒追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教堂外,退潮后的滩涂裸露,黑褐色泥地反射着烈日,像一面摔碎的镜子。
林问渠赤脚踩进泥里,裤管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一道月牙形疤——那是12岁在澳门黑沙滩被贝壳割的。她一路走到海岸线十字标记的对应点,蹲下,徒手挖泥。
苏令闻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她。
十分钟后,林问渠指尖碰到硬物。她刨开最后一块泥,露出一段锈蚀的铜管,管口用蜡封着。
铜管里是一卷更薄的纸,展开后,是一张手绘玫瑰坐标图——五瓣玫瑰中心,标着经纬度:22°09′N,113°33′E。
正是教堂此刻的位置。图背面写着:
“To whoever finds this, the rose is the key. Keep it blooming, or the sea will take it back.”
苏令闻喉咙发紧。她忽然明白,1934年的女传教士和女教师,早就算准了90年后的潮汐。
傍晚两人回到灯塔,林问渠把玫瑰坐标图、铜管、饼干盒全部摊在桌上,像铺开一场小型考古展。苏令闻调出无人机航拍,镜头里,教堂像一只搁浅的白鲸,四周滩涂是鲸落的涟漪。
“如果这张图是真的,”林问渠指尖点在经纬度上,“教堂不能平移40公里,它必须留在这里。”
“但开发商后天就要签字。”苏令闻声音发涩。
“那就让它自己走。”林问渠抬头,眼睛亮得吓人,“用1934年的方法。”
苏令闻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林问渠没回答,只从工具箱里取出那枚铜铆钉,轻轻放在玫瑰坐标图中心。
铆钉齿纹与图上的玫瑰花瓣再次吻合,像一把钥匙,终于找到锁孔。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面,灯塔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剪影——一长一短,中间隔着半尺距离,像两页尚未装订的书。
下一秒,灯灭了。黑暗中,苏令闻听见林问渠极轻的声音:
“潮汐要来了。”
凌晨,灯塔控制台突然断电。备用发电机发出嘶哑的咳嗽,却迟迟不启动。苏令闻摸出手电,光束扫过仪表盘——电压表指针疯狂摇摆,像被无形的手拨弄。
林问渠冲进来,手里攥着那卷玫瑰坐标图,脸色比月光还白。
“有人动了主配电箱。”她声音发颤,“所有测绘数据被格式化。”
苏令闻心脏猛地一沉。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马达声——一艘没有灯标的快艇正从渔港方向疾驰而来,船头站着两个穿黑色雨衣的人。
林问渠一把抓住苏令闻的手腕,掌心冰凉。
“他们来了。”
快艇在距离灯塔二十米处熄火,抛锚。
黑暗中,一束手电光笔直刺向顶层玻璃,像一把银色匕首。
苏令闻听见自己心跳擂鼓,耳边却响起1934年信里最后一句话——
“…if the rose is lost, the sea will come for its debt.”
下一秒,灯塔玻璃被敲碎,风雨灌入。
玻璃碎裂的瞬间,林问渠只来得及把一样东西塞进苏令闻手里——
那枚铜铆钉。
“藏好!”
她声音被风雨撕碎,下一秒,手电筒的光束像刀口横在两人喉间。
黑衣人戴着潜水头套,手套上沾着柴油味。其中一人径直踩住玫瑰坐标图,靴跟碾过 22°09′N的墨迹;另一人举起电钻,对准主配电箱里最后一块备用硬盘。
“三秒钟,”他用电钻指向林问渠,“说出备份在哪,否则——”
喀哒——电钻的钻头贴上了硬盘盘片,金属摩擦出死亡前的尖啸。
苏令闻攥紧铆钉,掌心被齿纹割出血。
她突然意识到这枚铆钉,不仅是玫瑰坐标图的“钥匙”,也是1934年女传教士留在铜管里的最后一句话:
“玫瑰若失,海水索债。”
第三秒,电钻声骤然加剧,火花四溅。
与此同时,灯塔外传来一声闷响——不是雷,是炸药的倒计时。
黑暗中,一行红字在林问渠的腕表屏幕上亮起:
【T-00:47:00】
距离涨潮最高点,还有四十七分钟。如果灯塔断电、数据全毁、坐标图被撕,教堂将在下一次涨潮中被海水彻底吞没。
而她们,只剩一枚带血的铆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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