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月带锄归

作者:颜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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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天际露出一抹绯色,几只水鸟掠过水面,先于客船抵达柳州渡口。不久后,那艘来自真州的客船“吱呀”一声抵了岸。船夫们抛锚搭板,手忙脚乱。

      板刚放稳,舱门里便涌出人潮,大家加快脚步,争先恐后顾好行装下了船。渡口边,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支起大锅,面香、焦香混着水汽漫开来,勾得人肚里咕咕直响。

      不远处的石桥上,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桥下水面上,画舫排放地密密匝匝,渔夫摇着橹从舫间穿过,嘴里哼着岭南调子,尾音拖得很长。塘边石阶上,几个妇人正轮着棒槌捶打衣裳,水面轻轻晃了晃。

      程雪衣随着人潮挤下跳板,刚踏上柳州渡口的青石板,便被一股酸辣香勾了魂,困意全无。她拎起素色裙摆,踩着被露水打湿的石板往前赶,身后沈君昌夫妇的叫喊声淹没在喧闹中。

      摊子上摆着各式钗环,程雪衣逛到这里便再挪不动步。她拿起一支水绿釉的簪子比在鬓边,回头问摊主:“大姐,这个怎么卖?”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程娘子,你慢着些……”沈君昌夫妇背着包袱赶上来,费女萝挥动手中的帕子,喘着粗气,“你这小娘子,走得倒快。”

      程雪衣没理睬,又问了遍:“这支簪子多少银钱?”

      摊主是个身材圆润的妇人,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娘子好眼力,这是新出的釉色,要一两银子。”说着又挑出几支递过来,“瞧瞧这个,这步摇也是极趁娘子肤色的。”

      程雪衣挑好簪子,转身看向沈君昌,语气平平:“劳烦二位付了吧。”

      攥着那支水绿簪子,程雪衣转身去往街角的笔墨铺。

      刚掀开门上的珠帘,一股油烟墨混着桐油的气味便漫了过来。屋内几个头戴幅巾的文人雅士正围着案几,指着一卷书低声议论,见有客来,其中一人抬眼略扫了扫,又低头继续说话。

      程雪衣目光扫过满架典籍,铺子惹眼处挂着几幅临摹的大家画作,柜台边的青瓷炉里,檀香袅袅。

      “小娘子里面请。”穿青布衫的掌柜从柜台后转出,拱手笑道,“本店新到宣城的紫毫笔,还有端州来的歙砚,都是上等货色。”

      程雪衣依着掌柜的示意在案前坐了,接过伙计递来的热茶抿了口,才缓声道:“烦请老板将笔砚取来瞧瞧。”

      掌柜转身回柜台,弯腰从柜下捧出几个锦盒,让小厮送到案上。

      匣子里的紫毫笔锋颖透亮,端砚石质温润,程雪衣指尖拂过砚台的花卉纹饰,点头道:“这些都包起来吧。”

      “小娘子好眼力!”掌柜的眼角带笑,“这几样都是压箱底的货色,寻常人我可不轻易拿出来。”

      说着,沈君昌夫妇掀帘进来,费女萝一手扶着门框喘气,沈君昌则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程娘子这脚程,可把我们寻得好苦。”

      程雪衣正核对着买好的包裹,闻言抬眼,语气平缓:“劳烦二位付账吧。”

      沈君昌脸一沉:“你买这些与我何干?凭什么要我付钱?莫不是真当我好拿捏?”

      “我离家一年多,见爹娘总得备些礼。”程雪衣慢条斯理将包裹推到一边,“沈家与程家因婚事相识,此次说是送我回柳州,这点心意原也是该有的,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失了体面吧?”

      隔了一阵,沈君昌咬着牙掏出钱袋,倒出一堆碎银。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数完眉头一皱:“这位官人,还差五钱银子。”

      程雪衣轻咳一声:“我身上的铜钱早给了秦娘子。不如您先垫着,见了我爹娘,自然加倍还您。”

      费女萝忙从柜台扯了张红纸:“那得立个字据才好!”

      “立什么字据!”沈君昌一把夺过红纸,踩上几脚,扯过费女萝往一旁走,冷不丁拔下她头上那支翠绿簪子,沉下声音,“去刚才那首饰铺子,把这个退了。”

      费女萝紧紧攥着还没戴热乎的簪子,嘴噘得能挂油瓶,哪里肯退,可瞧着沈君昌两眼瞪得溜圆,终究还是跺了跺脚,掀起珠帘往首饰铺去。

      —

      月上柳梢,程雪衣跟着人流找了家店住下,只等修整好,明日再去程府。

      因怕明日与程家夫妇见面时漏了错处,程雪衣夜里惶惶难安,晚饭时吃得又少,索性披了外衣偷溜出去找东西吃。

      街上黑漆漆的,几只流浪猫蹿来蹿去,发出尖利的叫声。街角几家铺子亮着灯,一处赌坊的房檐下挂着圆形彩灯,灯上写着“入局有彩”,里头人声震天,进的人满面春风,出的人垂头丧气。

      程雪衣朝那边撇了眼打算绕开,走了几步,听见巷口传来痛哭求饶声。

      昏暗灯光下,沈君昌正跪着,双手抱拳,苦苦哀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这已是我的全部家当,再没半分多余的了。”

      两个醉汉拳头攥得咯咯响,其中一个作势要朝沈君昌脸上打下去:“少废话!”沈君昌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声音颤抖:“官人手下留情,还请官人容我几日,我定能筹到钱。”

      “凭什么信你?”另一个醉汉狠狠踩了踩他的手,“要不留下你的一根手指,等你什么时候筹到钱再赎回去?”

      “万万使不得啊!”沈君昌忙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接着说:“我是来探亲的,程颖松程大官人你可认得?我们是亲家,等见了面,这点钱他定能帮我垫上!”

      醉汉们对视一眼,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沈君昌连连点头。

      “那便给你三日时间。不,两日!”那醉汉接着说,“两日后亥时三刻,还在这里,你若还是空着手来,到时便不会像今日这样好相与了。”他捏了捏拳头,骨头咔咔作响。

      沈君昌连连磕头,“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怀里揣的什么?”一个醉汉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在地上,伸手掏出一根木簪子,看着不值几个钱。

      “没钱还债,倒有闲钱找婆娘,哈哈哈……”两人言语满是嘲讽。

      沈君昌趴在地上,手中死死抓着醉汉的裤脚,哀求着:“还请官人行行好,将那簪子还给在下,那是……那是给我家娘子的,求官人还我吧……”

      他鼻尖抽得厉害,鼻涕流到下巴上。醉汉们瞧他这副窝囊样,随手将簪子扔到几米开外,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陌阒寂,只听沈君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他在地上趴了许久,起身离去时,地上摊着一小片湿痕。

      躲在暗处的程雪衣死死盯着远去的背影,指尖嵌在掌心,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

      翌日,三人用过早饭,背着包袱寻到程府所在的街巷。

      程雪衣在远处看着,只见那朱漆大门配着狮面铺首,门楣上高悬“程府”大字匾额,石阶两旁的橘树载在青釉大缸里,枝上挂着不少青黄相间的果子。

      她不由感叹道:“这就是古代大户人家的规格啊!”

      沈君昌夫妇张大嘴,看迷了眼。费女萝忍不住拽了拽丈夫的衣袖:“这程家,可真阔气啊。”

      程雪衣示意沈君昌先去探问,不必冒失。他轻点头,整理好衣襟,独自上前扣门。铜环敲在门板上,发出闷响,过了会儿,门被推开半扇。

      探出头的老翁身穿青灰长衫,腰间系着素色带子,眯着眼上下打量沈君昌,慢悠悠问:“客官找谁?”

      “敢问老丈,此处可是程颖松官人的府上,府中是否有位唤作程雪衣的小娘子?”沈君昌拱手作答。

      老翁点头:“是程府没错,只是官人口中的程小娘子近日不在府中。老奴是府中管家,客官寻到此处所为何事?”

      沈君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忙转身回禀,话音刚落,程雪衣已款步上前。那管家抬眼一瞧,先是一愣,随即眼眶一红,落泪道:“原是程姐儿!怎地不提前捎个信,竟自个儿寻回来了?”

      程雪衣快步上前扶住他,温声道:“您快别哭了,我也是临时起意。”

      老管家用袖子抹了泪,拱手行礼:“主君和夫人若知道姐儿回来,定要欢喜坏了。快进,快进来。”

      几人前后脚进了府门,跟着老者穿过门庭。只见穿堂的廊柱上雕着缠枝牡丹纹,廊下摆着四季盆景,墙角的山茶开得正艳。忙着洒扫的丫鬟婆子见了程雪衣,皆敛衽行礼,口中唤着:“姐儿。”

      不远处,快步跑来个丫鬟,那丫鬟梳着单螺髻,头戴素钗,笑容晏晏,腰间挎个精致针线包,“姐儿,真的是姐儿回来了。”她说着,便要往程雪衣的怀里扑。

      众人停下脚步,目光紧紧跟随。程雪衣先是一愣,然后拍拍她的背,生涩道:“是我,是我。”

      过了片刻,老管家忙把丫鬟拉到一边,“你这丫头,不得坏了规矩,快站好。”然后,笑呵呵对程雪衣说,“多橘这丫头,许久未见姐儿丢了分寸,姐儿莫要怪罪。”

      程雪衣瞧着她嘴巴噘得老高,俏皮可爱的俊模样,眼中流露几分喜爱,反问道:“多橘,多日不见,可曾记挂我?”

      多橘拘礼在原处站定,此刻才敢往前上了几步,忙说道:“记挂着呢,姐儿的琴我日日都擦,喜爱的兰草我也每日精心照顾着,不敢偷懒。”

      “还是多橘想着我,多谢多谢。”程雪衣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穿过长廊进了正堂,几人刚一落座,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了各色精致茶点,摆了满满一桌子。

      费女萝手中的栗子糕吃到一半时,连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她手中还捏着半块糕,脸刷地红了,讪讪笑道:“这糕点真实在,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沈君昌在一旁强颜欢笑,从袖中摸出帕子递了去,说道:“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静了片刻,程雪衣轻声问道:“爹娘若是还在生我的气,便传句话来,我……”她不时瞟向门口,指尖摩挲着杯沿。

      “哎呦!瞧老奴这记性!”老管家拍拍脑门道:“姐儿多虑了,你离家一年有余,夫人嘴上不说,日里夜里常对着您的旧物出神;主君虽恼您当初不告而别,却也一直记挂着您,马车套好了不知多少回,还是夫人拦着说‘让姐儿想通了自己回来’。”

      程雪衣指尖一顿,抬眼问道:“那爹娘为何……”

      “已随小郎君去了东京府啦。”老管家躬身道,“天大的好事啊,颙哥儿今年入了春闱,少夫人怀着身孕,不好照顾哥儿,主君夫人不放心,带着府中的丫鬟仆从一同跟了去,说是考场内外有个照应。”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程雪衣眉眼放松了些,嘴角含着笑。

      老管家又说,“颙哥儿寒窗苦读十余载,前几次总是差了口气,主君和夫人虽然不说,可只能干着急,现下又有了盼头……姐儿还不知道,颙哥这次进了省试,主君高兴的什么似的,在祠堂摆了三日流水席,府门前敲锣打鼓的,半条街都听得见。”

      程雪衣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也跟着弯了弯唇。

      下首的沈君昌却坐不住了,欠身问道:“管家可知主君何时回府,我有桩要事要与主君当面请教。”

      老管家摸了摸胡子,叹了口气道:“怕是回不来咯,主君临走时跟老奴说,这回颙哥儿若再落榜,他便一头撞在放榜的红墙上,也不用我们前去收尸了。”

      沈君昌心中一沉,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

      回不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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