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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清脆的铃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神无月千早与“初雪”之间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自那日午后系上铃铛,“初雪”似乎也认可了这个标记。那细碎悦耳的“叮铃”声,很快便融入了月隐神社的日常韵律,成为千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背景音,也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她心头。
时光在神社悠然的钟声和鸟居下扫帚的沙沙声中悄然流淌。初秋的凉意渐渐被深秋的萧瑟取代,又在一场真正的初雪后,迎来了料峭的春寒。庭院里那棵古老的樱花树,枝头的花苞从深褐变得饱满粉嫩,预示着盛放的时节即将到来。而“初雪”,也如抽芽的草木般,悄然褪去了幼猫的稚嫩圆润,身形拉长,线条变得流畅而优雅。它依然通体纯白,毛发愈发蓬松光亮,像一团行走的、不染尘埃的云絮。只是那系在右前肢上的红绳与黄铜铃铛,依旧小巧精致,随着它的动作发出清越的声响,提醒着它最初到来的模样。
神社的广阔庭院,成了他们专属的游戏场。同时千早渐渐发现,“初雪”的游戏方式,带着一种奇特的……克制与熟悉。
阳光和煦的午后,千早喜欢在清扫干净的拜殿前空地上,用一根顶端系着彩色羽毛的细绳逗弄它。她手腕轻抖,羽毛便像一只笨拙的蝴蝶,在青石板上方翩跹起舞。
“初雪!”
听到呼唤,那团白色身影便会从廊柱的阴影或樱树的虬枝上轻盈跃下。琥珀色的猫瞳瞬间锁定目标,闪烁着捕猎者特有的锐利光芒。它的动作迅捷如电,每一次扑击都带着精准的计算和流畅的力量感,绝非普通幼猫的笨拙可比。它追逐着羽毛,腾挪跳跃,纯白的身影在朱红的鸟居、青灰的石灯笼和斑驳的树影间穿梭,如同一道流动的光。那“叮铃叮铃”的声响便随之跳跃、追逐,在空旷的神社里谱写出轻快的乐章。
然而,千早敏锐地察觉到,“初雪”的追逐路线总是刻意避开庭院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手水舍。那是参拜者进入本殿前,用以舀水净手、漱口,象征涤除尘垢的地方。清澈的流水从竹笕中涓涓流入石制的水槽。
有一次,羽毛被风带偏,恰好落向了手水舍的方向。“初雪”追到距离水槽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蓬松的尾巴警惕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它不再前进,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流动的清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仿佛那不是洁净的圣水,而是某种令它极度不适的东西。它甚至后退了一步,全身的毛发都微微炸开,全然没有了刚才追逐游戏时的灵动与专注。
“怎么了,初雪?怕水吗?”千早停下动作,蹲下身,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它紧绷的样子。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水槽里微凉的清水,“只是水而已,很干净的。”
“初雪”只是远远地瞥了她一眼,又死死盯着水面,坚决不肯再靠近半步,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水是某种剧毒之物。最终,它失去了对羽毛的兴趣,悻悻地转身,迈着明显带着不快的步伐,轻盈地跳上回廊,背对着手水舍趴下,尾巴尖烦躁地拍打着地板,铃铛也发出闷闷的声响。千早只好无奈地收回羽毛,心中默默记下了它这个明显的“弱点”——这只漂亮得像精灵的白猫,对水有着超乎寻常的抵触。
除了对水的排斥,“初雪”对神社本身的熟悉感,更是让千早时常感到惊讶。它仿佛生来就知道这里的规矩。本殿核心区域供奉着神体,是绝对的禁地,即使是神社的动物(如偶尔飞来的鸟雀)也本能地不会靠近。而“初雪”更是严格遵守着这条无形的界限。它可以在本殿外围的回廊上晒太阳,可以在侧殿的窗台上打盹,甚至会在千早进行简单晨祷时,安静地蹲坐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神乐殿门槛外,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但它琥珀色的目光,绝不会越过那神圣的门槛向内窥探分毫。它的活动范围,似乎天然就划定在神社允许“生灵”活动的区域,精准得令人咋舌。
而这份熟悉感在一个阳光慵懒的下午,以一种更加直观的方式展现出来——一场临时起意的捉迷藏。
“初雪,来玩捉迷藏好不好?”千早收拾好洒扫工具,看着在廊下阳光下惬意舔毛的白色身影,心血来潮地提议。她伸出手,做出一个“藏起来”的手势。
“初雪”停下动作,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尾巴尖轻轻卷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声。
“好,那你闭上眼睛数数哦!”千早笑着,快步跑开,身影消失在拜殿的拐角。
她故意藏在一个自认为非常隐蔽的地方——侧殿后方,一排高大的经卷柜与墙壁之间形成的狭窄缝隙里。这里光线昏暗,堆积着一些不常用的祭祀用具,上面落满了薄灰。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它应该找不到这里吧?”千早心里想着,这个地方连她自己都很少来。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一阵极其轻微的“叮铃”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缝隙外。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脑袋探了进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抓到你了”的得意,轻轻“喵”了一声。
千早惊讶极了:“这么快?你怎么知道这里?”
“初雪”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脑袋蹭了蹭她垂落的手。
“不算不算!再来一次!”千早不服气,这次她决定藏得更刁钻——神乐殿舞台下方一个存放道具的、极其低矮的暗格里。她几乎要趴在地上才能钻进去。
“好了!”她藏好,心跳微微加速。
这一次,“初雪”似乎花了稍长一点时间。千早能听到那清脆的铃铛声在神乐殿外面徘徊了一会儿。但很快,声音靠近了舞台。接着,她头顶上方的暗格盖板被什么东西轻轻顶开了一条缝。一张毛茸茸的白色小脸探了进来,好奇地看着蜷缩在黑暗中的她,铃铛随着它的动作“叮铃”作响。
“哇!”千早彻底服气了,从暗格里爬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昂首挺胸、仿佛在炫耀的小家伙,“你……你对这里也太熟悉了吧?简直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一样!”她忍不住捏了捏它粉嫩的耳朵尖,“初雪”享受地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它熟悉每一条小径的拐角,知道哪块石板在雨后容易打滑,会提前绕开;它清楚厨房后面堆放柴薪的角落最暖和,总爱在寒冷的清晨蜷在那里;它甚至知道神社后山哪条隐秘的小路通向一片可以晒到最充足阳光的草坡。千早藏过的任何角落——绘马架后面、巨大的注连绳(しめなわ)下方、甚至供奉着狐狸石像(稻荷神社的使者)的小神龛后面——都逃不过它那仿佛带着导航的敏锐嗅觉和对地形的绝对熟悉。每一次,那清脆的铃铛声总会准确无误地在她的藏身之处附近响起,宣告着它的胜利。
这份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让千早心中那份模糊的疑惑日益加深。尤其是在某些瞬间,当她捕捉到“初雪”凝视着神社深处某个古老建筑,或是眺望后山连绵的、被薄雾笼罩的山峦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流露出的,绝非一只猫的好奇,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眷恋的凝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追忆着什么。
......
季节更替,神社庭院里的樱花终于迎来了盛放。粉白色的云霞笼罩在古树枝头,风过处,落英缤纷,如同下着一场温柔的雨。千早站在樱树下,仰头望着这绚烂的美景,重生以来的阴郁似乎也被这蓬勃的生命力冲淡了许多。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初雪!”她笑着呼唤。
一道白影敏捷地从纷飞的花瓣雨中穿过,轻盈地落在她脚边铺满花瓣的草地上,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漫天的粉白,纯净得不似凡物。它颈间的铃铛沾了几片细小的花瓣,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叮铃”声。
千早弯腰,想拂去它身上的花瓣。“初雪”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是遥远的春雷。原本明媚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几乎是同时,“初雪”的身体猛地一僵!它耳朵瞬间向后紧贴,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危险的竖线!那里面不再是好奇或慵懒,而是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它全身蓬松的白毛瞬间炸开,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白色刺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呜咽。
“初雪?”千早的心瞬间揪紧,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显然触发了它某种深埋的恐惧。她想起它之前对水的强烈抵触,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弯下腰,张开双臂,试图将这个突然陷入巨大恐慌的小生命紧紧护入怀中。
“别怕!初雪,到我这里来!”
就在“初雪”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绷紧,四爪蓄力似乎要不顾一切地弹射逃离的瞬间,千早温暖而坚定的怀抱已经将它整个包裹住。她的手臂有力地环住它微微颤抖的身体,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它可能逃跑的方向。
“不怕不怕,只是打雷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千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低沉而温柔,如同最轻柔的摇篮曲。她用手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初雪”炸毛的脊背,试图传递自己的体温和安全感。
“初雪”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爪子甚至无意识地勾住了她的衣袖。恐惧让它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逃离这可怕的声音来源。但千早的怀抱温暖而牢固,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渐渐地,那剧烈的挣扎变成了急促的颤抖,紧抓着她衣袖的爪子也松开了力道。
千早持续地、轻柔地抚摸着它,低声说着安抚的话语。她感觉到怀里那小小的身体不再试图挣脱,但颤抖依旧明显,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紧贴着她的胸腔。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白色睫毛不安地颤动。
雨点开始零星地落下,砸在樱花瓣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要下雨了,我们回家。”千早当机立断,将“初雪”更紧地护在怀里,用宽大的衣袖尽可能地为它遮挡。她不再停留,快步穿过纷飞的樱雨,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走去。怀里的“初雪”似乎也感觉到了安全,颤抖渐渐平息,只是将小小的脑袋更深地埋进她的臂弯,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
回到温暖干燥的房间,千早立刻关紧门窗,隔绝了外面渐起的雨声和雷声的余威。她将“初雪”放在它铺着厚厚软垫的竹篮里,用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轻轻擦拭它身上沾到的零星雨水和花瓣。小家伙似乎耗尽了力气,也终于确信自己安全了,只是蜷缩在软垫上,身体微微起伏,琥珀色的眼睛半睁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默默地看着千早忙碌的身影。
千早倒了一小碗温热的羊奶放在它旁边。“初雪”凑过去小口地舔着,动作有些迟缓。
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连绵的声响。但屋内却一片宁静安详。千早坐在竹篮旁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看着“初雪”喝完奶,然后慢慢地、试探性地靠过来,将小小的身体依偎在她的腿边,发出微弱而均匀的呼噜声,似乎终于真正放松下来,沉入了梦乡。
窗外的雨幕模糊了世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油灯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晕,照亮了巫女沉静的侧脸和依偎在她腿边安然入睡的纯白猫咪。它颈间的小铃铛安静地垂落,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千早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初雪”头顶柔软的绒毛,感受着它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这一刻,那深夜的诡异呼唤、以及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疑虑,似乎都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不少。窗外的风雨再大,至少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是安全的、宁静的。她低头看着“初雪”安详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清脆的铃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与此刻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段暂时隔绝了风雨的、只属于她和它的静谧时光。未来或许仍有迷雾,但此刻的相依,足以慰藉彼此初遇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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