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自己的公司的好处在于几点上班都不会有人过问。

　　当温言抱着舒绯灵穿过走廊，正好迎面碰上公司的总经理，和温言关系还不错。

　　“诶？温总，这谁家小姑娘啊？这么可爱！”
　　“我家的。”温言调皮地眨眨眼，“来，绯灵叫声妈咪给这个阿姨听听！”

　　“妈咪！”舒绯灵很配合地甜甜叫了一声。

　　温言一脸骄傲地扬起大尾巴抱着孩子走了，留下总经理一人在风中凌乱。不是？我记得温总没结婚啊？

　　舒绯灵坐在温言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安静地研究着温言从下属那顺来的《幼儿识字大全》，偶尔抬头偷瞄几眼全神贯注盯着电脑的温言。

　　温阿姨比爸爸好太多了。她想。

　　温言的办公室位于繁华都市圈的顶层，采光很好，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市区。

　　下属带着小朋友去楼下转了两趟，又带小朋友去买了好吃的，直到小朋友玩累了，搭着条毯子睡着了，温言才把手头事忙完。

　　从日光高照到华灯初上，落地窗的反光映出温言的身影。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颈椎，温言缓步走向在会客沙发上熟睡的舒绯灵，“走了，绯灵，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温言轻轻拍了拍舒绯灵，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把头埋在温言的肩膀上，温言摸摸小家伙的头，安抚道，“阿姨给妈妈打电话喔。”

　　温言忙到现在才发现有些不对，天都黑了，左霁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来？

　　连拨过去四五个电话，对面仍旧显示“暂时无法接通”。
　　温言有些着急，调出那份资料上的住址，开车找了过去。

　　左霁家在一片老旧居民区的三楼，楼下杂乱地停靠着电动车，楼梯间是掉落的墙皮和一些废弃的纸箱。

　　温言在坏了的声控灯中摸黑到三楼，敲了一会301的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对面那户人家的门倒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你找谁？”一个男人隔着防盗门有些防备地问道。

　　“我是左霁的朋友，给她把孩子送过来。”

　　舒绯灵很配合地在旁边喊了声“李叔叔好！”
　　男人这才放下警惕，叹了口气，“她不在家。”

　　“今天下午，她前夫又来找她，和她要孩子，她说孩子不在，又和她要钱，她说没钱，男的就打，我和我老婆赶去拉的时候，已经给人打得蜷缩在地上动不了了。”

　　温言捏紧拳头，指甲狠狠地嵌进手心。

　　“然后我和我老婆就报警了，我跟着警察去派出所做笔录，我老婆跟着左霁去了医院。”

　　“那男的现在在哪呢？”温言哑着嗓子，声音在微微颤抖。

　　“还在派出所关着呢。”
　　“左霁是不是经常被他打？”

　　对门大哥察觉出了异样，劝道：“姑娘你别冲动。”

　　温言深吸了两口气，试图找回冷静，勉强地冲对门大哥挤出个笑容，“抱歉，有些失态了，麻烦把你爱人的手机号给我一下，我去医院。”

　　总是说孩子还小，其实孩子什么都知道。舒绯灵坐在车上，一路上只是瞪着双眼睛看向窗外，窗外是匆匆的行人和疾驰的车流，没有源头，好像也没有尽头。

　　车开到医院，下车被凉风一吹，温言才清醒过来。

　　在医院附近的麦当劳给孩子点了份儿童套餐，温言在门口点了支烟，打起了电话。
　　“喂？温总？”
　　“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律所里接刑事案件还有婚姻案件的大律师推给我一下。”
　　“好的，温总。”

　　在风口散了会烟味，温言带着刚吃完的舒绯灵找到了急诊的观察室。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一张病床前。

　　温言脚步顿了顿，一时间有些不忍心上前，害怕看见她孱弱的样子。

　　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如果当年的自己没有那么脆弱，没有就那样不管不顾出国，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么多苦难？

　　身旁的舒绯灵到是一下就冲到了床前喊“妈妈！”却被床边的女人拦住，“嘘！灵灵，妈妈刚睡着，小点声。”

　　有些惊讶舒绯灵的突然出现，女人转过头去，对上缓步走来的温言，“你是？”
　　“我是左霁的朋友，刚在电话里联系过你。”
　　女人点了点头。

　　温言顺手拿起了床头的病历本和报告单，目光定在了“胃出血”上，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却让人格外地清醒。

　　感谢过邻居大姐的照顾，温言示意自己留下来陪床就行。

　　“妈妈会不会有事啊？”舒绯灵经过一天的相处，已经和温言很熟悉了，伏在温言的腿上抬头看着她。

　　温言挤出一个微笑，“没事的，妈妈很快就会好的。”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温言开口问小家伙：“以后去阿姨家里住好不好？”
　　舒绯灵看了躺在床上的左霁一眼，又思索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左霁昏昏沉沉地醒来，她睡得并不安稳，疼痛感在打了止痛药后仍然若隐若现。

　　猛然响起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左霁撑着自己想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却一顿。

　　床边伏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黑色的发丝垂在脸上，将眉眼半遮住，但左霁还是一眼认出了是谁。

　　对方似乎睡得很浅，在左霁动作了两下后，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糯糯的。

　　“怎么不去找张空床睡？”
　　“没事，陪护床给孩子睡了。”

　　左霁这才注意到，急诊观察室不知道何时变成了vip单间病房，舒绯灵正在一边的陪护床上熟睡着。

　　深夜的灯光透过窗户，斑驳地投射在墙上，倒映在温言的眼睛里，左霁这才有时间去端详这双眼睛。

　　和七年前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眼底似乎又多了几分深沉，看不真切。

　　“我还缺一个私人助理，”温言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把绯灵接来住吧，那里他知道你的住址，不安全。”

　　左霁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被温言打断，“如果我们还算朋友的话。”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床边也已经空了，床头柜上饭盒里的米汤却还是温热。

　　左霁支撑着坐起来，手机上是温言留言的消息。

　　“孩子我送去托班了，派出所那边也已经安排人过去了，别担心，醒了就吃点，难受就叫医生。”

　　“好好休息，我中午回来。”

　　左霁将短短的一句话来回研磨，说不清是哪个字的触动，忽而就心中一酸。
　　原来有一天她可以不用七拼八凑过一团乱麻的生活，有个人站在身后，一丝丝一缕缕替她温柔地理顺。

　　左霁捏了捏手机，抬起头看向窗外有些刺眼的天光。

　　温言刚进公司，被前台的小姑娘叫住了。

　　“温总！”姑娘指了指前台上放着的一大束弗洛伊德玫瑰。

　　色彩鲜艳的玫瑰沾着水珠，开得格外娇艳欲滴。温言顿住了脚步，低笑一声，这位张扬的追求者不知从哪得知了自己的喜好。

　　“谁送的？”
　　“对方说是景晟集团的老二，他说您知道是谁。”

　　可惜没打听清楚最重要的事情。
　　温言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给小姑娘留下一句，“喜欢就自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就快步走了。

　　陵城就这么大，来来回回圈子里就这么些人，真当自己出国这么些年就把各家那点破事都忘光了？
　　温言嗤笑，真是什么人都敢凑上来了。

　　当左霁看到温言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拎着九芳斋的餐袋，一边还戴着蓝牙耳机开着电话会议出现在医院走廊时，她才对温言有多忙有了实感。

　　她缺一个助理是确实缺一个助理。

　　“医生说你这两天只能吃流食，我就给你带了份鸡汤。”温言结束了会议摘下耳机。

　　左霁打开饭盒，里面是色泽诱人的鸡汤，上面还浮着枸杞点缀，鸡汤上原本的浮油也被贴心地撇去，闻起来有淡淡的药材香，使整碗鸡汤清爽而不腻。
　　不愧是陵城最顶级的私厨，左霁暗自想道。

　　刚结束会议，温言就又打开电脑忙碌，好半天左霁才插上一句话，“午饭吃了吗？”

　　温言把目光从文件密密麻麻的字里拔出来，有些无奈地看向左霁，“最近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吃饭，刚才在办公室扒了两口沙拉，没什么胃口。”

　　顿了顿，带了几分调侃的语调，“想让你当我的私助给我分担分担，你又不情愿。”温言朝她眨眨眼。

　　“我……”左霁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又顿住了，温言正悻悻打算收回目光，左霁却重新开口了，“我没有不情愿，只是怕我的事麻烦你。”

　　说完她就低下头，一边斟酌自己刚才的话一边又期待着温言的回应。

　　温言放下电脑，走到左霁面前，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谢谢你在我喝醉的时候照顾我，我说过，如果我们还算朋友的话，我想朋友之间这点也许不算什么吧？”

　　左霁呆愣地看着温言笑起来的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瞬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温言松开左霁，刚拿起电脑就听对面一声近乎呢喃的“那好……”

　　几乎带着点得逞地笑了笑，“行，回头发你劳务合同，你之前的工作我让人给你推了吧。”

　　左霁点了点头，几乎是贪婪地品尝着她对自己的每一丝表情，却又小心翼翼地把心中那点思绪藏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痴妄了。

　　原本想拙劣地掩盖伤痕累累的过去，可她却拿开自己捂着伤口的手，告诉自己，在她面前不需要。

　　温言啊，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只把你当朋友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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