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言竹马变奇怪啦!!

作者:老鼠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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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容改面,燕无忧


      暮色渐沉时,夏颜之独自立在梨树下。素白帕子在他掌心叠得方正,边缘却洇着几丝暗红。白猫蹲坐在青石板上,尾巴轻轻扫过他的靴面。

      他从市上带回的那坛"快活林"搁在脚边,泥封完好,却已经不想启封。沉盛最爱这酒,总说饮时能尝出梨花甜味。如今梨树犹在,共饮之人却——

      夏颜之缓缓蹲下身,指尖触到松软的泥土。指甲缝里很快嵌满潮湿的土粒,混着几片凋零的花瓣。挖到半尺深时,他忽然停住。白猫凑过来,鼻尖轻蹭他沾泥的手背。

      "...你也想他么?"

      素帕落入土坑的瞬间,檐角风铃突然轻响。夏颜之抬头,看见最后一缕暮光正掠过沉盛常倚的那扇雕花窗。窗纸上还留着道浅痕,是去岁那人醉酒后,执笔题诗时不小心划破的。

      他慢慢覆上泥土,每一捧都压得极实。白猫却突然蹿上梨树,惊落一阵花雨。有瓣梨花正落在未掩实的土坑里,夏颜之盯着看了许久,终是没有拂去。

      青无别院的西窗半开,月光在青砖地上铺了层霜。夏颜之盘坐在矮几前,指尖摩挲着酒坛上"快活林"三个朱砂字。白猫蜷在他膝头,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的手腕。

      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

      他怔了怔,想起去年冬至,沉盛非要在这张矮几上涮羊肉锅子。蒸腾的热气里,那人笑着把沾满麻酱的筷子往他唇边送:"卿安,你尝尝——"话音未落,猫儿就蹿上来打翻了酱碗。

      "...馋猫。"夏颜之低头挠了挠猫下巴。猫儿却突然竖起耳朵,碧绿的瞳仁盯着他身后某处——沉盛常坐的那个蒲团空荡荡的,只余几根脱线的竹篾支棱着。

      酒液入喉时,他下意识往身侧偏了偏头。这个角度本该撞上沉盛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只看到月光下浮动的尘埃。猫儿忽然舔了舔他沾酒的手指,湿凉的触感让他睫毛颤了颤。

      夜风掠过梨树枝梢,一片花瓣飘进半空的酒盏里。夏言之轻轻捏起花瓣搁在案头——那里有道陈旧的划痕,是沉盛某次醉酒后,非要用匕首刻"夏"字时失手留下的。

      晨雾中的古寺比记忆中更加森严。青瓦上积着昨夜的露水,在晨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冷光。夏颜之拾级而上,石阶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扫过他的锦靴,带着初秋特有的干涩触感。

      山门前的石狮子缺了半只耳朵,那是七年前沉盛醉酒后失手劈落的。当时五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就蜷缩在狮子背后,像一窝受惊的幼兽。如今狮身爬满青苔,而当年那个护着弟弟们的高个少年,正提着水桶从偏殿转出来。

      "这位公子是来上香的?"

      青年嗓音清朗,眉宇间已不见当年的怯懦。他腰间别着把柴刀,刀柄上缠着的红绳褪成了浅粉色。夏颜之目光在那截红绳上停留片刻——是当年沉盛从自己发带上扯下来给孩子们包扎伤口的。

      正殿的蒲团换了新的,却依然摆着五个。妙谛法师正在擦拭佛龛,烛光映着他白玉般的手指。供桌上的贡品很新鲜,但夏颜之分明看见最边上的瓷盘里,盛着几块油光发亮的酱肉。

      偏院传来劈柴声,另外两个青年正在干活。其中一个抬头时,夏颜之注意到他右耳垂上晃着的铜钱耳坠——是当年沉盛随手抛给孩子们的买糖钱。如今铜钱被磨得发亮,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玄指法师从经阁转出,六指间缠着一串暗红的佛珠。见着夏颜之,他忽然笑了:"公子别来无恙?"那笑容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模糊,像隔着一层经年的蛛网。

      夏颜之抬手行礼时,袖中落出半片干枯的梨花瓣,正飘在沉盛曾经跪坐过的蒲团上。

      檀香在经堂里盘旋成诡谲的烟纹。夏颜之跪坐在褪色的蒲团上,指节抵着冰冷的地砖。玄指法师的六指拂过签筒,骨节突出的阴影投在夏颜之的手背上,像一只真正的蜈蚣在爬。

      "求什么?"
      "......生死。"

      签筒摇晃的声响里,妙谛法师正在修剪烛芯。剪刀开合的脆响让夏颜之想起沉盛惯用的那把拆信刀——去年生辰时,那人就是用这把刀挑开了礼盒上的红绸。

      黄麻纸落在膝头时带着奇异的温度。纸上蜈蚣的百足蜿蜒如谶,最末一节的墨迹突然晕开,像被无形的血水浸透。夏颜之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个模糊的缺口,香灰突然从供坛簌簌落下。

      "他还......"
      "千足虫断了一足。"玄指忽然用第六指按住纸上的蜈蚣眼睛,"可还爬得动呢。"

      殿外传来少年们晾晒经幡的声响,潮湿的布帛拍打在竹竿上,像极了某个雨夜,沉盛隔着帐子轻轻拍哄他入睡的节奏。

      暮色中的长安街浮着一层金粉似的夕照。夏颜之走过卖糖人的老摊子,青石板上还留着去年沉盛打翻蜜罐时黏住的几片枯叶。卖花娘挎着竹篮擦肩而过,篮里木樨的香气突然就漫上来——是那人总爱别在衣襟上的味道。

      拐角茶肆的幌子换了新的,可檐下那盏走马灯还在转。灯影里浮现出沉盛踮脚够灯穗的模样,他腕上的银镯子碰着灯架,叮叮当当响了半条街。夏颜之下意识去接,却只接到一片飘落的灯花。

      护城河边的柳枝扫过他肩头。去年今日,沉盛就在这里扯着柳条非要编同心结,细韧的枝条在他指间翻飞,蹭破了虎口也浑然不觉。如今那处伤口早该愈合了,可夏颜之分明看见树皮上还留着几道浅淡的抓痕。

      桥头卖菱角的小贩突然吆喝起来。夏颜之盯着篓子里青黑的菱角出神——沉盛总嫌剥起来麻烦,却偏要买,最后都是他坐在桥栏杆上,用随身匕首一个个撬开。匕首现在还在他袖中,刃口沾过水草,沾过酱肉,如今又沾上了菱角的涩香。

      更鼓从皇城方向传来时,夏颜之正站在他们常去的书肆门前。掌柜的笑着招呼:"那位小公子订的话本子到了......"话音戛然而止。橱窗里倒映出夏颜之攥紧的拳头,和身后空荡荡又繁华无比的街道。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沉盛抬手拨了拨额前浅棕色的碎发,指尖还残留着染料的草药味。易容膏将他的轮廓修饰得更加锋利,眼尾被描深了几分,连唇色都淡了些——活脱脱像个常年在海上经商的异乡人。

      "如何?"他转头,嘴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可还认得出?"

      紫江眠倚在门边,玉笛在指间轻轻一转,温声道:"若不开口,便是生人。"

      同绵正往腰间毒囊里装新配的"醉朦胧",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嗤笑:"头发倒是像模像样,可这走路的架势——"她故意学他大步流星的样子,裙摆一甩,"活像个横行霸道的公子哥。"

      “小爷我还真是什么都趁呢。”沉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得意的扬起嘴角。

      “得了吧”同绵唏嘘嘲笑,紫江眠则在一旁嗤笑,眉眼弯弯,笑意浓浓。

      沉盛大笑,随手抓起桌上的包袱甩到肩上:"那便请二位多担待了。"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声,沉盛便翻过了丞相府西院的墙头。他脸上还覆着那层浅褐色的易容面皮,发间沾着城外带来的草屑,腰间配剑早已取下,只余一柄贴身匕首藏在靴筒里。

      西厢房的窗棂透着微光,沉盛刚松口气,却见窗纸上映出母亲燕彩云的身影——她正将白绫抛过房梁,脚下木凳微微摇晃。

      "娘!"

      雕花门被撞开的巨响中,沉盛踉跄着扑进屋内。燕彩云惊得从凳上跌落,被他一把接住。易容用的面皮在剧烈动作下掀起一角,露出他原本凌厉的眉眼。

      "盛儿?"燕彩云颤抖的手指抚上他斑驳的面颊,指甲缝里还沾着白绫上的丝絮,"你不是已经..."

      沉盛突然跪下,将母亲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额头:"您摸摸,儿子还热着呢。"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颈侧,"您再按按,这脉搏跳得多急。"

      烛泪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沉盛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那道月牙形的疤:"您看,这是七岁那年我偷爬梨树摔的,您边哭边给我缝了五针。"他的声音越来越急,"还有我右腰上这块胎记,形状像不像您最爱的绿萼梅?"

      燕彩云突然揪住他的衣襟,上好的云锦在掌心皱成一团残破的月光。她凑近嗅了嗅他发间的气息,眼泪倏地落下,是那臭小子身上染的沉香味儿……

      院外突然传来巡夜家仆的脚步声。沉盛迅速吹灭蜡烛,在黑暗中紧紧抱住母亲颤抖的身躯。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每个字都带着温热的吐息:"阿爹的冤屈要洗,阿姊在宫里要人护着——娘,您得活着等我把这出戏唱完。"

      窗外,东南方向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

      晨光漫过码头时,三袭紫衣与一抹淡黄撞碎了港口的灰蓝色调。

      紫江眠的衣衫是雨后初霁的淡紫,广袖垂落间,玉笛穗子上的琉璃珠时隐时现。他弯腰拾起童绵被海风吹落的纱巾时,衣摆扫过潮湿的木板,洇开一片更深的紫痕。

      同绵的紫裙浓烈得多,裙裾刺着银线海浪纹,腰间毒囊随步伐晃动,像缀在紫绸上的孔雀眼。她突然踮脚掐了把沉盛的后颈:"走慢些!"指尖丹蔻与他淡黄色衣领交叠,宛如一枝杜鹃斜探进新熟的枇杷丛。

      沉盛那身淡黄杭绸袍子被海风鼓荡,像面招摇的旗。他正扭头与卖鹦鹉的小贩还价,袖口金线绣的暗纹在阳光下忽闪,活似那年上元节,他提着走马灯穿过人群时,灯面上跳动的光影。

      潮声渐起,三人的倒影在退潮的滩涂上碎成一片——淡紫与明黄被浪沫搅散,又随着下一次涌浪重新拼凑成形。

      晨雾未散,码头已人声鼎沸。

      "暹罗来的象牙——"
      "占城香料!上好的占城香料——"

      叫卖声混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沉盛踩着潮湿的木板踏上岸,靴底立刻沾上一层细沙。几个赤脚的挑夫扛着货箱从他身边挤过,汗味里混着刺鼻的胡椒味。

      街边茶棚下,两个番商正操着生硬的官话讨价还价:"这珊瑚……太贵!"
      "贵?你去广州问问价!"

      一个卖鹦鹉的小贩突然拦住他们,鸟笼里扑棱着翠绿的翅膀:"公子瞧瞧!会背诗哩!"那鸟儿果然尖着嗓子叫:"床前明月——光——"尾音拖得老长。同绵噗嗤笑出声,紫江眠却盯着鸟爪上的银链子皱了皱眉。

      转过街角,几个疍家女正在补渔网。她们发间插着贝壳簪子,哼着调子古怪的小曲。有个小姑娘拎着竹篮凑过来,篮里活蹦乱跳的虾子溅了沉盛一身水:"公子买虾吗?刚上岸的!"

      远处传来一阵铜锣声。官差押着几个戴枷的犯人走过,路边卖槟榔的老妪立刻啐了一口:"又是私贩盐的……作孽哟。"

      码头的晨雾被初阳蒸散,三道身影自客船甲板拾级而下。

      沉盛走在最前,浅棕色的发尾被海风撩起,露出耳后一道易容也未能完全遮掩的旧疤——那是幼时与夏颜之爬树跌的。他忽然驻足,靴尖踢开一枚挡路的贝壳,惊起几只正在啄食鱼肠的海鸟。

      "看路。"同绵在身后凉凉道。她腰间毒囊随步伐轻晃,嫣紫色的缎面在阳光下泛着暗纹。一个扛麻包的苦力迎面撞来,她侧身避让的瞬间,指尖已不着痕迹地弹了些许"春风笑"粉末——那汉子顿时打着喷嚏拐去了别处。

      紫江眠走在最后,玉笛在袖中无声转动。他目光扫过码头各处暗角,忽然抬手接住一枚从桅杆坠落的铜钱——是瞭望塔上探子失手掉落的。指腹摩挲过钱币边缘的刻痕,他温声提醒:"前面茶棚,第三张桌子。"

      沉盛闻言大笑,突然揽过紫江眠的肩膀往前带:"怕什么?有我燕无忧在,今日偏要喝他家的茶!"同绵翻了个白眼,却悄悄捏碎一颗解药弹进丈夫的茶盏。

      潮水开始退去,露出滩涂上密密麻麻的蟹洞。几只白鹭立在浅水处,长喙突然刺入泥沙,叼起一尾挣扎的银鱼。阿二替死那夜的血气似乎已被海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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