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集

　　蓝灰色的雀在枝头低低的叫着，枝下是位灰衣光头少女，盘腿坐在石凳上微眯起眼，似睡未睡。灰衣少女名明净，是庙里慧能和尚捡来的孤女，冬去春来，岁月几多变换，如今也已十八年华。

　　师徒两所在庙为土地庙，乃是夏元时期得道高僧尔沙设来祭拜土地娘娘的。土地庙独在青风山，不近人世，熙熙攘攘六百年多少人物走了又来，唯它如被遗忘的石碑，世间荣衰俱无关，孤零凄落，或还有记得它的，但也都垂垂老矣。

　　幼时明净亦曾担心若再过百年土地庙真成了荒郊野岭的一块碑该如何，忧思甚重，慧能晓的后笑她何苦想那事，庙有其数，庇护六百多年青风山足矣。明净后想想也是又好了。
　　慧能勉强算个儿好师父，教明净认字读经，也不叫她守着俗世的规矩，他自个儿说是远离人世本就为自在二字，又何苦再多给自己戴上枷锁。

　　她本是想冥想，奈何日午阳光太过舒服就打起瞌睡。忽传来三道扣门声扰了明净的睡意，明净心道今儿个真稀罕，竟有人来，遂打开门探头往外瞧看，只见来人身长八尺着鹄白色道袍墨发披散腰间，她微讶这人好生高，又抬眼不期然误入一水江上灰烟。

　　灰烟见着明净就不动了，明净原是想问他所来何事，现下却仿佛被迷了心痴愣愣的盯着那人的眼，脱口一句“你来了。”，说完回神脸烫起来，自己分明也不认识他怎地说出这莫名其妙的话来，对面人因她这句僵硬起来，稍有些不自在回道“嗯，来了。”

　　幸是明净平常除了吃喝睡觉甚么事不过浅浅一掠，请人家在榕树下的石凳坐下，沏壶慧能常喝茶招待，“敢问施主大名？”“春。”“咦，您这名儿有趣，单一个春字利落的很”，明净心下奇怪，春小心端起茶碗一口灌下,亮晶晶的望明净“嗯。”

　　“我叫明净。您是特地来土地庙里上香的？”
　　“不是”春用力摇头。
　　“那是来找我师父的？您可能要等等，我师父打水去了。”
　　“不是”更用力摇头。
　　“那您来是？”
　　“找你”

　　明净自己还一口一口的吃着茶与他聊天，闻言吃惊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春把茶碗放回桌上，闻言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这人穿衣打扮言谈举止都与常人不同，况明净之前也从未见过他，明净咬完嘴里糕点，打定主意道：“这样吧，我师父待会儿回来，您有什么事可以问问我师父。”

　　“好。”春点头。

　　等了半柱香，见着慧能身影明净才算安心，小跑上去与他说刚才的事，慧能点点头放下水担轻拍了下明净的背，与她一齐坐回去。

　　“好久不见，春。”慧能不紧不慢的让明净给他倒杯茶。
　　“你认识我？”

　　一口气幽幽从慧能口中吐出，他道：“我知你为何而来”，抿口茶缓缓讲起了一段鲜为人知旧事：六百多年前，天地灵气充溢时有妖修而为人，其中以青风山为甚，高僧尔沙恐其为祸苍生，遂开土地庙教诲，他称这些妖为灵者，为稳定民心定下一系列灵者与凡人之界，又经多年努力，使天下少有人知灵者存在，后来土地庙一代又一代人继承尔沙遗志传承至今。

　　近些年随着灵气的日益稀薄，灵者愈来愈少。到慧能时他也只见过一位。他师父与他说过春大概就是天地最后的灵者，其本体是种特殊的神鸟—报春。据尔沙手稿记载，报春鸟也叫无根鸟，只出生于春分时节，啼叫声可令百鸟臣服，天性凶残好杀戮，然每四季轮换便得失魂症，不知过往一切，无根无所，习惯飘荡各地，狂疾发作而死。

　　慧能的师父是位心肠良善的老好人，在春出生的第一年将他留在了土地庙希望这里能成为他的根，慧能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春，与手稿上不同，春温和迟钝，常常喜欢一个人坐在大榕树下，师父起初担忧春不适应这儿满腔心事无处述说，还派慧能去问问，结果发现是因榕树枝头常有安巢之鸟，春不过在底下与它们交谈，这一颗心才放下。

　　然而在榕树叶凋落又重新长出生机的一日，春不见了，慧能和师父找遍山头都再找不到他，夕阳下天空一片残红，师父哭了，他捂着脸蹲在泥地里，泪水沾满了布衣，哽咽道“若是有一日再见他，慧能替我给他问声好罢。”，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心里大抵知道此次一别怕只是奢望，世事也果真如此那位老师父离世前再未见过春。

　　庙里好些年独慧能一人，原以为这样便好，没成想一天夜里，大雪纷纷扬扬撒满了湖面丛林，万籁俱寂，女婴响亮的啼哭惊动了他，打开窗户一瞧，眼如灰烟毛如白缎面的四脚巨鸟叼着个儿孩子！巨鸟宛若有灵性般轻轻将襁褓放在地上，灰色的眼睛恳求般的望向慧能，仿佛在说收下这个孩子，慧能不落忍看如此小的女婴在大雪中冻得发紫，赤足跑出房将其抱起来，神鸟见如此场景振翅高呼，飞而远去,只余下一阵狂风。

　　“春，平仁师父托我向你问好。”慧能喝完最后一口茶平静道。

　　明净不禁潸然泪下，她知道那鸟每年都会儿在土地庙上空盘旋几天又飞走，她也问过慧能，慧能说它是找着自己根了，明净一直不大懂什么叫找着自己根了，听慧能说完这个故事懂了，心也痛了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向春，他呆道“我是来告别的。”，而后解脱般笑了“明净，慧能再见。我一直一直都很感谢平仁师父。”，天地灵气已消逝，他也该消逝了，适才还坐着的人化成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飘向空中，慧能与明净双手合十念起心经咒。

　　哭的眼睛有些痛的明净失魂落魄的趴在桌上，慧能拭过她的泪道：“报春鸟大多熬不过十年，它救了你又以你为方向年年回程，最后走也是真到了尽数，已是难得。”

　　明净心里明白这些只是情绪微低落，她摊开手要慧能抱，慧能稳当当的握着她的腰将她抱坐在怀里，“他刚来时我其实挺害怕的。”，慧能紧了紧胳膊：“是我不好，下次再有人来我不在不必开门。”，“嗯”明净点头，扭头亲亲他的脸颊。

　　适逢一片叶子跌入茶水中漂映着少女叹息的脸旁，她手拿一朵昨夜被雨打落的花惆怅的揪着花瓣，明净最近心神不宁的，她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师父。

　　昨天夜里她被雷声惊起怎么也睡不着，脑袋也仿佛被雷劈了般，跑去敲慧能的房门说她怕，慧能目色沉沉的同她在门外站了一阵，没言语就倚着门框看着她，她又说在外冷，慧能才嗤笑一声让她进屋。

　　明净承认她手段浅显直接，但这也实属是被慧能弄没招了，她被自己的心思弄得七上八下，与慧能相处都处处避着他，慧能还在旁问她是出了什么事，明净被问烦一气之下亲他一口，面红耳赤的跑了，从那以后就成了慧能避她，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趁着夜里雷雨哗啦啦的下，明净心一横不管了她要去找慧能问个清楚，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老悬着也不是个事。

　　进屋后明净又有些心虚起来，默默给自己鼓气，慧能在地上再铺了层被子自己睡，叫明净床上睡去。

　　“师父。”明净钻进去后轻声喊慧能。
　　“嗯？”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明净紧闭双眼如同上刑场的壮士般激昂悲壮。

　　慧能被气笑了：“我若是不喜欢你，今日是疯了让你进来？我若是不喜欢你，又何苦在你轻薄我之后每日想破脑袋做你爱吃的？我若是不喜欢你，你又怎么会有机会来问我？”

　　明净被他凶的眼泪直掉“你又没有和我说过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何况你一直在躲我！”

　　慧能舍不得明净哭，起身坐在床沿边揉揉她的头：“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为人师未尽职引诱了你，为心爱之人又困于师徒身份让你苦想，你年纪尚小，责任在我。明净，我喜欢你。”

　　明明昨日夜里于他怀里睡得香甜今日一早却不见他人，明净闷闷撕花瓣想他自己说的可不能反悔。“又想些什么呢？”慧能递给明净一块大金子，脸有些红道：“山下男女两情相悦男方都要给女方信物，我知你不爱这些，但总想着要郑重些。”

　　明净扑到他胸膛里：“师父我现在超级喜欢你！”
　　“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你。”
　　“我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我也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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