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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津门
沈华时是被冻醒的。
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潮气,卷着庭院里桂树的冷香,落在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他睁开眼,看见帐顶的月白色流苏垂在眼前,恍惚间竟以为回到了苏州老宅的少年时光。直到指尖触到床头柜上冰凉的铜制台灯,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处总统府的卧房,身侧的空位早已凉透 —— 秦锘淮昨夜离开时,天快亮了。
副官送进来的炭盆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炭块,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沈华时起身披衣,看见桌案上放着一张铁路图纸,是秦锘淮昨夜留下的,铅笔勾勒的线条在蚌埠至南京的路段上画了个圈,旁边批注着 "此处需设哨卡",字迹凌厉如刀刻。
"先生,秦司令派人送来了这个。" 副官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困惑,"说是从蚌埠军械库调的,让您贴身带着。"
沈华时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枪身镀着暗纹,握把处嵌着黑色的牛角,沉甸甸的压在掌心。他指尖一颤,想起秦锘淮昨夜临走时说的话:"佐藤那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北方直系的人也该到南京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兵队长掀帘进来,脸色凝重:"先生,秦司令遇袭了!在城南铁路工地,据说是...... 亲日派的死士。"
沈华时手里的枪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铜制枪托砸在青砖上,震得他虎口发麻。他猛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人怎么样?"
"秦司令没事,伤了三个卫兵。" 队长递上一份电报,"这是刚从前线发来的,说在死士身上搜出了日本陆军省的徽记。"
沈华时捏着电报的手指泛白,纸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他忽然想起佐藤昨日离开时的眼神,像毒蛇吐信,藏着淬毒的獠牙。那些人动不了他这个傀儡总统,便想对秦锘淮下手 —— 只要淮军群龙无首,南京就成了他们囊中之物,长江航运的协议也就唾手可得。
"备车,去城南工地。" 沈华时转身取过西装外套,指尖扣纽扣时几次打滑。
副官连忙阻拦:"先生,您不能去!秦司令特意吩咐过,让您待在总统府,那里现在不安全......"
"不安全?" 沈华时扯了扯领带,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秦锘淮要是死了,你以为这总统府还能保得住我?"
汽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溅起的水花打在车窗上,模糊了两侧的景象。沈华时看着窗外掠过的流民,他们裹着秦锘淮送来的棉衣,蜷缩在墙角避雨,怀里揣着温热的窝头 —— 那是军需处今早刚发的。
他忽然想起秦锘淮昨夜喝粉丝汤时说的话:"淮河边上的人,冬天靠三样东西活命:炭火、热汤、手里的枪。"
铁路工地被淮军围得水泄不通,警戒线外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沈华时刚下车,就看见秦锘淮站在铁轨中央,军装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正低头听工兵营长汇报。晨光穿过他挺拔的身影,在铁轨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柄插入大地的剑。
"你怎么来了?" 秦锘淮转过身,眉骨上贴着纱布,渗出血迹,却丝毫不减凌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华时没回答,只是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伤得重不重?"
秦锘淮低头看了眼被血浸透的军装袖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擦破点皮。倒是你,总统大人擅离职守,就不怕那些人趁机......"
"佐藤的人已经动手了,你以为他们还会按常理出牌?" 沈华时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塞回他手里,"你的枪,自己收好。"
秦锘淮捏着枪身,指尖触到沈华时残留的温度,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粗糙摩挲着沈华时细腻的皮肤,带着硝烟与铁锈的气息:"我让人查过了,北方直系派来的特使,今晚到南京。他们带了份密信,说是要交给 ' 南京城里能做主的人 '。"
沈华时的手腕微微一颤:"你想让我去见他们?"
"你得去。" 秦锘淮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制徽章,上面刻着淮军的虎头徽记,"带着这个,他们不敢动你。记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别签字。"
正午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铁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沈华时看着秦锘淮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军靴后跟的磨损比昨日更严重了,想来昨夜翻墙离开后,并非直接回营。
傍晚时分,北方特使的车停在总统府后门。沈华时坐在会客厅里,看着那个穿着貂皮大衣的男人掏出密信,信封上盖着直系军阀的朱红大印。
"沈总统是个聪明人。" 特使呷了口茶,眼神像打量货物般扫过他,"秦锘淮跋扈难制,日本人狼子野心,唯有与我们合作,才能保住江南半壁江山。"
沈华时摩挲着袖口的盘扣,忽然想起秦锘淮眉骨上的伤:"合作?比如让你们的军队开进南京,再把长江航运让给日本人?"
特使的笑容僵在脸上:"沈总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沈华时站起身,将那枚虎头徽章拍在桌上,"回去告诉你们大帅,南京的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特使脸色骤变,猛地掏枪,却被沈华时身边的卫兵按住。沈华时看着他被拖出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发烫 —— 那枚徽章上,还留着秦锘淮的体温。
深夜的总统府静得能听见钟摆的声音。沈华时推开卧房的门,看见秦锘淮正坐在桌前翻铁路图纸,纱布已经换过,眉骨上的血迹淡了些。
"特使走了?" 秦锘淮抬头,嘴角带着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签。"
沈华时走到他身边,看见图纸上多了几个红圈,标注着 "日军可能潜伏的位置"。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触过秦锘淮的眉骨:"还疼吗?"
秦锘淮的呼吸顿了顿,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温热的掌心贴着沈华时的指尖,带着炭火的温度:"沈华时,你知道吗?淮河的冰化的时候,能听见冰层裂开的声音,像......"
"像什么?"
"像……没什么"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秦鍩淮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一刻隐忍,又迅速消逝……
铁路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带着穿透黑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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