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作者:Daue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章:炭笔灰与薄荷香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鹿昭弥正对着速写本上时蹇的眼睛发呆。炭笔在纸面反复晕染,叠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灰,像蒙着薄雾的湖面——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是光的角度不对,还是她没抓住那瞬间的情绪?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把她从怔忡中拽出来。时蹇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深棕色笔记本被他按得方方正正,和那本《植物分类学》一起塞进背包。他拉背包拉链时动作很轻,金属咬合的“咔嗒”声被铃声盖了大半,却精准地敲在鹿昭弥的耳膜上。

      “要闭馆了。”他站在桌旁,垂眸看她摊开的速写本,目光在那片灰色的眼瞳上停了半秒,“线条太急了。”

      鹿昭弥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傍晚的光线已经转柔,透过彩色玻璃窗的光斑变成了淡紫色,落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哪里不对了——她画得太用力,想抓住所有细节,反而丢了那份松弛的沉静。

      “谢谢。”她小声说,开始慌乱地收东西。炭笔滚落在桌角,她伸手去捞,指尖却先一步触到时蹇的指腹。

      他也在捡那支炭笔。

      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线牵了下。鹿昭弥的指尖沾了点炭笔灰,黑黢黢的,她下意识往卫衣上蹭,却被时蹇拦住。

      “别蹭。”他从背包侧袋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来,“卫衣料子吸灰,不好洗。”

      纸巾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像是晒干的艾草味。鹿昭弥捏着纸巾擦指尖,灰黑色在白色纸面晕开,像幅极简的水墨画。她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那些植物速写,线条干净利落,原来他连擦灰都这么“讲究”。

      “你经常来图书馆?”她没话找话,想打破这有点僵的安静。

      “嗯,”时蹇把背包甩到肩上,带子勒得他锁骨陷下去一小块,“三楼的旧书区有几本绝版的生态图谱。”

      “我也是,”鹿昭弥赶紧接话,“我喜欢这里的光。”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叠在一起。鹿昭弥的帆布鞋和他的运动鞋节奏总差半拍,像两支不同调的曲子,却奇异地合得上拍。

      路过旧书区时,时蹇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架子最高层:“你上次画的爬山虎,属于异叶爬山虎,幼叶和老叶形状不同,叶脉走向会随生长变向,画错很正常。”

      鹿昭弥愣了下。他居然特意去查了?

      她抬头看他,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已经转身继续往下走。连帽卫衣的帽子蹭到他的短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夕阳的光落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金。

      走到图书馆门口,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鹿昭弥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画室的颜料快用完了,得去美术楼的器材室补点钛白和钴蓝。

      “我去美术楼,”她停下脚步,指了指斜对面的红砖墙建筑,“你呢?”

      “回实验室。”时蹇往实验楼的方向偏了偏头,“还有组数据没整理完。”

      “那……再见?”鹿昭弥的声音有点轻,像怕被风吹散。

      时蹇“嗯”了一声,却没立刻走。他看着她的画板包,犹豫了几秒,忽然说:“你的炭笔削得太尖,容易断。”

      鹿昭弥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支被蹭脏的炭笔,确实,为了画细节,她总把笔尖削得像针尖。

      “下次削到0.5厘米就好,”他补充道,像是怕她听不懂,又加了句,“和铅笔芯的粗细差不多。”

      说完,他转身往实验楼走去。浅灰色的背影在暮色里越变越小,最后被实验楼的阴影吞没。鹿昭弥站在原地,捏着那支炭笔,忽然觉得指尖残留的草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美术楼的器材室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鹿昭弥抱着刚买的颜料管往回走,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到二楼画室门口时,她发现门被卡住了。上周暴雨,老式木门的底边受潮膨胀,怎么推都推不动,上次还是许梓艺帮她一起撞开的。

      鹿昭弥放下颜料,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住门板用力推。木门发出“吱呀”的惨叫,却只开了道缝,够一只猫钻过去,人却过不去。

      她蹲下来检查门缝,发现门框下方的木头发霉发胀,把缝隙堵得死死的。指甲抠了半天,只蹭下来几块湿软的木屑,指尖反倒沾了层灰黑色的霉斑。

      “啧。”鹿昭弥皱起眉。明天一早要交的静物写生还在画架上,今晚必须赶完。

      她掏出手机想给许梓艺打电话,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听筒里全是滋滋的杂音。正烦躁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卡住了?”

      鹿昭弥猛地回头,是时蹇。

      他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工具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银色的扳手。看到她蹲在地上,他快步走过来,弯腰看了看门缝:“受潮变形了。”

      “嗯,”鹿昭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推不开,可能得找后勤……”

      话没说完,时蹇已经放下工具包,从里面拿出一把扁平的螺丝刀。他半跪在地上,把螺丝刀的扁平头插进门缝,手腕轻轻一用力,“咔”的一声,木头摩擦的脆响里,门缝居然撑开了半寸。

      “往左边推。”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被埋在门板的阴影里。

      鹿昭弥赶紧顶住门板,跟着他的力道往左边使劲。时蹇的螺丝刀一点点往深处探,每推一下,他的手腕就绷紧一次,小臂的肌肉在卫衣袖子下若隐隐若现。

      “再用点力。”他说。

      鹿昭弥咬着牙加力,肩膀撞在门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就在这时,时蹇忽然把螺丝刀往回一抽,同时用肩膀猛地一顶——

      “吱呀——哐!”

      木门终于被撞开,惯性让鹿昭弥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时蹇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贴在她的胳膊上,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上来。

      “谢谢。”鹿昭弥站稳后赶紧道谢,脸颊发烫。

      时蹇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螺丝刀,放回工具包。他的卫衣袖子卷了上去,露出的小臂上沾了点木屑,还有道浅浅的红痕,大概是刚才被门板蹭的。

      “你怎么会带工具?”鹿昭弥好奇地问。

      “实验室的架子松了,刚去后勤借的。”他拉上工具包的拉链,“顺便路过。”

      “顺便?”鹿昭弥挑眉。美术楼和实验楼隔着小半个校园,怎么看都不顺路。

      时蹇的耳尖好像红了,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画室里:“你的画具……都受潮了。”

      鹿昭弥这才注意到,靠墙角的画架上,几张没来得及收的素描纸边缘卷了起来,像被揉过的纸条。调色盘里的颜料结了层硬膜,用刮刀都刮不动。

      “上周雨太大,”她有点无奈,“地下室太潮了。”

      时蹇走进画室,目光扫过墙角的除湿袋——鼓鼓囊囊的,显然已经吸饱了水。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式木窗,晚风涌进来,带着桂花香,吹得画纸上的炭粉簌簌往下掉。

      “每天开窗通风两小时,”他指着窗外的晾衣绳,“把画纸挂在那里吹半小时,比除湿袋有用。”

      鹿昭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他不像环境工程系的学生,倒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匠。

      “对了,”时蹇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里拿出个小小的塑料盆,“这个给你。”

      盆里是株薄荷苗,嫩绿的叶子卷着边,看起来有点蔫,却透着股倔强的生气。盆底贴着张便签,用黑色水笔写着:“喜阳,忌涝,三天浇一次水,每次50毫升。”

      字迹和他笔记本上的一样,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

      “实验室培育的,”他解释道,“多出来的,放画室里,能提神,也能……除味。”

      最后三个字说得有点含糊,像是不好意思。鹿昭弥接过花盆,指尖碰到他的手指,这次她没躲开。他的指尖比她凉,带着点泥土的潮气,像刚从田埂上回来。

      “谢谢。”她抱着薄荷苗,忽然觉得画室里的霉味好像淡了点,“我会好好养的。”

      时蹇“嗯”了一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该回实验室了。”

      “我送你?”鹿昭弥下意识地说。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惊讶。

      “就到楼下,”鹿昭弥赶紧补充,“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时蹇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美术楼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鹿昭弥抱着那盆薄荷,叶子蹭到她的手腕,凉丝丝的,带着点清苦的香味。

      “你好像很懂植物?”她没话找话。

      “父亲是学地理的,”他望着窗外的暮色,“从小跟着他认植物。”

      “地理学家?”鹿昭弥眼睛亮了,“是不是总去野外考察?”

      “嗯,”时蹇的语气软了点,“每年有大半年不在家。”

      “那你妈妈呢?”

      “程序员,”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家里的路由器坏了,她能远程指挥我修,但不会问我晚饭吃了没。”

      鹿昭弥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总在旧书店里戴着老花镜算账,却会在她画到深夜时,悄悄端来一碗热汤的女人。原来再不同的家庭,也藏着相似的温柔。

      “我爸爸以前总说,”她轻声说,“画植物要先懂它的脾气,就像懂一个人。”

      时蹇转头看她,路灯的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脸上,镜片反射出细碎的光:“他说得对。植物不会说话,但会用叶子告诉你它开不开心。”

      比如薄荷蔫了是渴了,绿萝黄叶是晒多了,爬山虎斜着长,是想避开墙缝里的积水。

      鹿昭弥忽然觉得,他和她父亲有点像。都用自己的方式,认真地和世界对话。

      走到美术楼门口,靳云磊的声音忽然从对面的香樟树下传过来:“时蹇!你再不回实验室,周教授要吃人了!”

      时蹇抬头,就见靳云磊靠在树杆上,手里挥着个文件夹,一脸“我抓包你了”的表情。

      “来了。”时蹇应了一声,转身对鹿昭弥说,“薄荷……记得浇水。”

      “知道了,50毫升。”鹿昭弥笑着说。

      他的嘴角弯了弯,转身往靳云磊的方向走。靳云磊凑上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时蹇的脚步顿了下,回头看了鹿昭弥一眼,然后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里。

      鹿昭弥站在门口,抱着那盆薄荷,忽然觉得今晚的桂花香里,多了点清苦的薄荷味。

      回到画室时,许梓艺的电话打了过来。

      “姐妹!重大消息!”许梓艺的声音在听筒里炸开来,“环境工程系的时蹇,就是你画的那个帅哥,他报名了下周六的交流会!”

      鹿昭弥的心漏跳了一拍:“真的?”

      “千真万确!”许梓艺得意地说,“我托靳云磊查的,他还说……时蹇最近总往美术楼这边晃,你说巧不巧?”

      鹿昭弥看着窗台上的薄荷苗,嫩绿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像在点头。

      “不巧。”她轻声说。

      “什么?”许梓艺没听清。

      “没什么,”鹿昭弥笑了笑,“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没画完的爬山虎。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画上,把炭笔勾勒的藤蔓照得格外清晰。

      她拿起那支被时蹇说“太尖”的炭笔,按照他说的长度,用父亲留下的黄铜削笔刀轻轻削着。刀片转动的“咔嗒”声里,她忽然明白,速写本上时蹇的眼睛为什么总画不好——

      她缺的不是技巧,是那点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就像他会记得她画错的叶脉,会带工具“顺便”路过,会送一盆需要50毫升水的薄荷。

      鹿昭弥放下炭笔,在速写本新的一页上,画了株小小的薄荷。叶子尖尖的,带着点卷边,像极了窗台上那盆。

      画的角落,她写下:

      “9.7 画室的薄荷,和他的50毫升温柔。”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画纸的边角,也吹动了那株薄荷的叶子。

      (第三章完)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899558/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