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与远方

　　提交辞职报告后，林栖岚便在手机购买了几天后“海城-临溪”的车票，几天过后林栖岚到达临溪，随后乘坐大巴车前往云栖山镇。

　　随着大巴的引擎在盘山公路上发出最后一声闷响，在云栖山镇口的老槐树下停了下来。林栖岚拎着行李箱走下车，六月的阳光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直直地泼在脸上，暖得让人发怔。空气里浮动着竹香也混杂着泥土被晒透的腥甜，这味道像把钥匙，咔嗒一声解开了记忆深处的锁。

　　林栖岚拖着行李箱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在小镇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镇子里比记忆里更萧条了一些，有几家老店的木门板斑驳褪色，只有巷口的杂货铺还敞开着，老板娘坐在竹椅上打盹，蒲扇掉在脚边，盖住了半只布鞋。林栖岚路过时，趴在门槛上的大黄狗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耷拉下去尾巴尖都懒得动一下。

　　“大妈，您知道去竹韵居怎么走吗？”她蹲下身摸了摸狗耳朵，声音有些发涩。这是她回到云栖山后说的第一句话，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音。

　　大黄狗呜咽了一声，没给任何回应。杂货铺老板娘被声音惊醒，揉着眼睛打量她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你这姑娘是林家的小丫头吧？好多年都没回来了，忘记路了，诺顺着这条路往上走，过了溪水桥，看见那片最大的竹海，竹韵居就在林子里头。”

　　“谢谢您。”林栖岚站起身，行李箱的拉杆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红痕。

　　通往山腰的路比想象中要难走。原本的土路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露出底下的碎石子。行李箱时不时就被卡住，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费力地把轮子从石头缝里拔出来。走得久了，小腿肌肉开始发酸，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可奇怪的是，心里那股闷胀感却一点点的在消退。像小时候跟着外婆上山采笋，累得走不动时，只要闻到竹子的清香，脚步就会重新轻快起来。她抬头望向远处，云雾正从山坳里漫出来，像层薄纱，轻轻的罩住了黛青色的山脊。那些在CAD图纸上被她硬画出来的山魂，原来就藏在这流动的雾里，在风穿过竹林的呼啸里，在自己急促却逐渐平稳的呼吸里。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潺潺的水声，林栖岚绕过一道弯，看见那座熟悉的石拱桥横跨在溪上。桥栏上爬满了青藤，缝隙里钻出了几丛野菊，黄灿灿的小花在风里摇晃。她记得外婆说过，这桥都有百年历史了，当年太外婆嫁过来时，花轿就是从这桥上抬过去的。

　　踏上桥面的瞬间，林栖岚的脚步顿住了，桥的尽头，那片她在照片里反复看过的竹海赫然出现。而竹海的深处，青瓦屋顶的一角正从枝叶间探出来，像只眼睛，静静地望着她这个归人。

　　林栖岚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几乎丢掉行李箱，跑着冲下石桥，踩着没过脚踝的野草，朝着那抹青瓦奔去。

　　只见竹韵居的院门果然如记忆中那样，是两扇斑驳的朱漆木门，只是门板上的漆皮已经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门环上结着层厚厚的铜绿。门是虚掩着的，被风一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在诉说这些年的寂寞。

　　林栖岚伸出手，指尖触到木门的刹那，心理突然有些胆怯。她怕推开门看到的景象，会彻底打碎那些被童年时光滤镜美化过的回忆。

　　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荒芜，却又比记忆里更鲜活。

　　院子里的石板路几乎被疯长的杂草吞没，半人高的狗尾草在风里摇曳，草叶上的白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墙角的紫藤架早就塌了，只剩下几根枯死的藤蔓缠绕在腐朽的木柱上，像双干裂的手。反而倒是院子旁边的那棵杨梅树还在顽强地立着，枝繁叶茂，只是树干上爬满了青苔，几个熟透的红果子掉在地上，被鸟啄得只剩果核。

　　林栖岚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座两层小楼。青瓦上长着丛丛瓦松，像给屋顶镶了道绿色的边。二楼的露台栏杆缺了根木柱，露出个豁口，当年她总爱趴在那里看山雾。墙面的石灰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爬满了爬山虎的枯藤，像张巨大的网，将整座房子罩在里面。

　　可当她看到露台角落里那口旧水缸时，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水缸里积着雨水，浮着几片落叶，柱子边缘却还留着被她用石头划下的歪歪扭扭的身高线——那是她小时候每年生日时，外婆都会牵着她做的记号。

　　“外婆，我回来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弹回来，带着回音。

　　林栖岚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等了几秒才适应过来。屋里很暗，窗棂被藤蔓缠得密不透风，只有几缕阳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一楼的堂屋还是老样子。八仙桌摆在正中，桌面的漆皮已经被磨掉大半，露出了木头的纹路。靠墙的太师椅蒙上了层厚厚的灰，椅背上搭着件褪色的蓝布衫，袖口被老鼠咬了个洞。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布衫的布料，粗粝的质感蹭着皮肤，却让她想起外婆坐在灯下缝补的模样，顶针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楼梯的木板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林栖岚扶着积灰的栏杆，一步一步往上挪。二楼的走廊里堆着些破旧的竹筐，应该是当年装茶叶用的。走到露台门口时，她停住了脚步。露台上的木质地板果然朽了，好几块板子翘了起来，脚踩上去能感觉到底下的空洞。栏杆缺了的那根柱子旁，长着几丛野蒿，绿油油的，倒是生机勃勃。她走到露台边缘，扶着还完好的栏杆往下看，整片竹海都在脚下铺展开来，风一吹，绿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岚会喘气呢。”外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林栖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带着一些竹叶的清香进入肺里，凉丝丝的。她终于明白，甲方要的不是”看得见山景的玻璃茶室”，而是能让人听见山在呼吸、能让人找回自己呼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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