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安处

　　自从上次和李奉心在食堂见了一面后，日子照常行进，两个人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交接点——李奉心天天去医院值班实习，而谢时予则开始为自己的选题报告进行社会调研。直到有一天，谢时予家教回来看见多日不联系的李奉心发来消息。

　　[国服第一白大褂：谢学弟，有没有认识的会写新闻稿的？我们医院新媒体临时缺个人，招实习生，每月3000。]

　　消息简洁得像份病历记录。谢时予盯着"3000"这个数字看了几秒——正好能覆盖下个月的社会调研费用。

　　其实说穷也不至于，但是按照谢时予其他已经在实习的同学发来战报：报社电台是九成九没有实习津贴；其他以新闻为主的媒体八成也没有工资，剩下的二成是日结六七十块的安慰费；互联网倒是给钱，但A市用实习生的普遍价位也就是三千左右。回忆了一圈，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复道：学长怎么不找医学院会写稿的同学？

　　消息刚发出，对方的状态立即显示“正在输入”。谢时予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国服第一白大褂：他们写的像病历，要能让普通患者看懂的那种。]

　　[国服第一白大褂：要不你来？上次看到那本记录云海的册子拍得不错，应该写东西的业务能力也行吧？]

　　车窗外的霓虹灯掠过谢时予惊讶的脸。

　　他确实有一本册子，记录了从大一到研二自己观测云海的图片和相关数据，那些或奔腾或引而不发的云，和山间莽莽苍苍的林木雾气，构成了能在谢时予心中留下万千震撼的极致浪漫。

　　但现实情况是……他从未向李奉心提起过那本自己拍摄的云海相册，唯一的可能是那天在食堂归还奖章时，对方翻看过他的背包。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微微发热，甚至生出些许愠怒，却又在想到还算可观的实习工资时冷静下来，只是语气变得冷了些。

　　[SY：什么时候面试？]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公交车恰好驶过A大附属医院。巨大的LED屏正滚动播放着“健康科普大赛”的通知。这种赛事的宣传稿大多需要些年轻血液参与创作，谢时予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李奉心突然联系他的原因。

　　于是三天后的清晨，谢时予站在医院行政楼前，看见李奉心穿着笔挺的白大褂从晨光中走来。对方胸前的名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消化外科实习医师李奉心”。

　　“来得正好。”李奉心将通行证递给他，指尖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八点查房前，我带你去见宣传科主任。”

　　A大的传播学专业向来比较开放包容，学院对学生这学期的安排是自主实习，即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安排活动，而非困在教室里上课。谢时予迟迟没有找正经实习的原因是，他刚刚有一篇学术论文过了CSSCI的外审，于是被导师勒令改到编辑社寄来清样、再拿论文参加完比赛，榨干剩余价值后，再去考虑后续的实习。

　　导师陈杨对他的信心总是超乎谢时予本人的理解范畴，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却真的都做到了。

　　正式见面前，谢时予曾经收到了医院相关部门的电话面试，大概询问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是否属实，外加让拟实习者对院方也能有一些基本了解。

　　在提前沟通职位申请的过程中，谢时予得知这个实习岗每天只需要做到下午三点、有事可以先走，还不耽误自己一三五雷打不动的家教，种种优势让他确实十分心动。而现场面试时，公立医院的宣传科本就没有大单位筛选严格，再加上谢时予临场的时候又很善于装出一副很健谈的样子，最终负责人对他的形象和能力都很满意，当场就签了三个月的实习合同。

　　谢时予出来发现李奉心已经去查房了，他便直接坐到工位上开始学习相关内容，带教蔡姐是个老新媒体人，报了两个册子敲敲他桌子：“小谢是吧？这些宣传册你先拿去看，这两个月是消化科的主场——哦，就是消化内和胃肠外，你主要看这两本册子就行。”

　　她怕谢时予刚来不清楚科室构成，用了更严谨的“胃肠外科”替代平时口语化的“消化外科”[注①]，不过看对方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道谢后已经接过册子开始翻阅。

　　说是“册子”，其实更像是小型的书本，崭新崭新的——谢时予接过沉甸甸的两本新指导手册，封面上“消化道健康指南”几个字让他指尖顿了顿。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间偶尔夹杂着生硬的科普句子，压根不管“被指南者”的死活，确实像李奉心说的，像极了病历记录。

　　“谢谢蔡姐。”他抬头微笑，顺手将手册放进新领的工位抽屉，却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保温杯，底下压着张便签纸：【宣传科咖啡机在走廊尽头，别碰三楼外科休息室那台——李奉心】

　　谢时予盯着那行锋利得像手术刀划出来的字迹，忽然想起背包里那盒从未拆封的消化酶片。窗外传来医院广播的叫号声，他翻开工作手册，在扉页记下一个可以作为首篇的选题灵感：“如何让医学知识像咖啡香气一样自然传递？”

　　午休时分，宣传科空无一人。谢时予站在走廊尽头的咖啡机前，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热牛奶"的按钮。

　　李奉心刚吃了饭，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踱步来到宣传科逛。这人在距离办公桌几米的地方站定，颇为好奇地看着接牛奶的谢时予：“不是我说，学弟你天天不按点吃饭，怎么，想塑造个特立独行人设？

　　他语气虽然是调侃，却并没有任何嘲讽和恶意，反而笑的明朗。

　　谢时予手一抖，热牛奶差点洒出来。他转头看见李奉心倚在门框上，白大褂敞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手术服，领口还别着那枚带着划痕的奖章。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长这么关心我的饮食作息，”谢时予晃了晃牛奶杯，嘴角微微上扬，“该不会是想把我发展成消化科的典型案例吧？”

　　李奉心走过来，顺手从兜里掏出个小面包扔给他：“典型案例要有代表性。”他指了指谢时予手里冒着热气的牛奶，“你这种喝热牛奶都要偷偷摸摸的，顶多算个边缘案例。”

　　谢时予接住面包，包装纸上印着医院食堂的logo。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李奉心特意从食堂带过来的。牛奶的热气氤氲中，他看见对方随手翻看他桌上的工作笔记，修长的手指停在那个“咖啡香气”的比喻旁。

　　“写得不错，确实和我哥们儿不太一样。”李奉心合上本子，转身往门外走，“今天下午三点，外科有台病变程度较高的胃镜下黏膜剥离术，要拍科普素材的话，记得提前找蔡姐要许可。”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来手术室记得多穿件衣服——典型案例先生。”

　　听见刚来第一天就有实战案例可以参考，谢时予肉眼可见有些兴奋，几乎是立刻拿出手机想要发信息，半晌却又放下：“好，谢谢。我等午休过后再给蔡姐发消息吧。你……不忙吗？”

　　李奉心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谢时予亮起来的眼睛和克制着放下的手机，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刚观摩过一场手术，摸个鱼。”

　　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往走廊方向退了两步，“我说真的，三点记得带外套，手术室冷得像停尸房——哦，这话别可写进宣传稿。”

　　谢时予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愣在原地，等李奉心的白大褂消失在走廊转角，才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个小面包。包装袋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他突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拽的二五八万的学长，似乎比想象中更早、更细致地观察过自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