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

　　夜间的路并不好走，更何况还带着一个虚弱的饿员。不过好在那几人也饿了很久，走起路来慢吞吞颤巍巍，两人跟着倒也不费力气，秘密部队就这样无知无觉的组队慢速上路了。

　　从地窖出来以后晏观的话变得比之前更少，谢游欢扶着他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别别扭扭的姿态，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哪又触及到这位少年敏感的内心。

　　「少爷，您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你懂什么！少爷不笑是因为他生性不爱笑，天生的」

　　回忆起上辈子看的霸总小说，代入晏观现在的模样，深陷NPC角色的谢管家忍不住嘿嘿乐起来。

　　可能是震动模式太明显，晏少爷转头看她一眼，眼中是欲言又止，一止再止，最终止住了，神情怪异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们要停下了。”晏观的声音小到微不可察，顷刻间便消散在风中。

　　前面那几人果然很快就停了脚步，原地坐下休息，二人跟着藏在了树后紧紧盯着他们。

　　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家庭搭伙跑路，两男两女还有三个孩子，那两个女人就是骗谢游欢去渺雾州的人。

　　眼下这几人虽然饿了几天，却不至于饿到形如枯骨，他们还有力气在原地架起火堆，甚至背着的包袱里还有刀具。

　　刀具？

　　只见其中一个男人从自己的包裹中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的砍向了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脖子，血登时飞溅出几米远，小女孩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就已经咽气，剩下的小孩和大人都神色如常，似乎见多了这种事，只有一个女人抱着小女孩的尸体哭得伤心，只是哭了还没一会儿，那具尸体就被人从她怀里夺走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太平静了，这是谢游欢第一次直面吃人的场面，她垂下眼睛，感觉一阵阵恶心从胃里涌到喉管，几乎要吐出来。

　　晏观神色恹恹地叮嘱她：“不想死就别出声。”

　　沉默如同夜色中化不开的浓墨，一时间前头赶路的和后面跟着的都没了言语。

　　当那把刀第二次举起的时候，谢游欢气血翻涌，想要冲过去救人，却被晏观纤瘦的手拦下了，那双雾蓝色的眼睛眯了眯，声音很低地问道：“去送死？”

　　明明隔得很远，她却觉得自己听到了血流出来的声音，不用抬头去看，已经能够料想到那个小小的柔软身躯是如何湿漉漉血淋淋地倒下，又是如何被毫不留情地拎起来处理掉。

　　谢游欢的嘴巴微微张开，颤抖着。他们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粒米未进，晏观虚弱到走路都有些困难，她也陷入了饥饿状态，如果真的鲁莽救人，只怕是他们两个也要沦为人家的食材。

　　今天的夜格外冷，饥寒交迫。他们已经不知道饿了多久，饿到谢游欢听着火堆燃烧时木头绽开的噼啪声都能幻想自己闻到了烤肉香，她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吃的最后一顿烤肉，用炭烤出来的肉口感扎实，油脂丰厚，微微的焦脆感混上木炭的香气不需要调料都很香……

　　意识一点点模糊，她咂着嘴巴在幻想中伴着寒气沉沉睡去，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晏观一直都没叫她起来跟上前面的人。

　　谢游欢猛然惊醒。

　　晏观不见了。
　　那几人也消失了。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从她心头升起，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安在黑夜被无限放大，拉长，变异成一种在胸腔处咚咚作响的惊惧。

　　天空飘落零星的雪花，晏观曾告诉她鼎州西部常年落雨飘雪，灵气纯粹，是金脉埋存之地，地方富庶且兵力强盛，如果看到雪花飘落，那就代表即将脱困了。

　　“呼……呼……”
　　冷空气吸入肺中几乎冻僵五脏六腑，象征着希望的雪落在地上覆盖一切时反叫人绝望。

　　什么也没有，四周一切都是空茫茫一片。

　　谢游欢抓着地上的积雪塞进口中补充体力，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般在黑夜雪地里无头乱撞。

　　人呢？人呢！

　　【晏观呢】

　　系统始终不说话，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脑海中断断续续传来声音【左边树林最深处】

　　谢游欢从背包中拿出小刀和防狼喷雾向林中狂奔，继续用尽她的全部气力。

　　除了耳边呼啸而过的凌厉冷风，就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

　　不够，还不够快！还不够快！

　　越跑越快的谢游欢在雪地上狠狠摔了一跤，喉间涌出一股血吐在雪地上。她挣扎着爬起身，双腿打颤继续跑，空气中有很重的血腥味，她发着抖祈求上天，祈求那是自己吐出来的血腥味。

　　然而她在树林的空隙处看到了那个浑身落雪的少年。

　　大片的污血从他体内涌出，溵湿了本就脏兮兮的外袍，不合身的衣服将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四肢的皮肤被雪水泡过以后冻成了青青紫紫的颜色，肿胀的撑着衣服袖口。

　　只有一男一女守着他，他们的火堆似乎被雪打湿了，男人正费力地点着火，而一旁的食材是一条腿——

　　晏观的左腿。

　　谢游欢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她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的景象被水渍晕开，世界翻转扭曲，如同被打湿后搅弄成一团的画卷般不甚清晰，她的大脑，眼睛，意识，全部都被这滩充满恨与悔的水渍彻底渗透。

　　胸腔处传来的愤怒叫她连呼吸都无法连贯，头昏脑涨，如坠噩梦。她攥紧手中的刀，决绝地朝两人走去。

　　女人似乎惊了一下，声音听着慌张：“他们不是去抬她了，怎么回…嗬！”

　　谢游欢一刀捅进她喉咙里。

　　男人被这阵仗唬住，好一会儿没敢吭声，回过神后才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谢游欢静静地等他提着刀冲过来，将防狼喷雾对准他的眼睛喷了过去，等他捂着眼睛尖叫时再用他手中的刀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头。

　　血是热的，雪是凉的，晏观摸起来和雪一样凉。

　　谢游欢撕下那男人的衣服给他流血的腿根包扎，又把自己的睡衣外套脱下来包住他。

　　抱起晏观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去摸晏观的脸，摸得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

　　谢游欢的手一点一点收缩，紧紧揽着晏观的肩膀，她听不到他的呼吸，趴在他的胸口上却分不清那是自己太急促的心跳，还是他还活着。

　　如果她晚上没睡那么沉，或者早点醒过来，是不是就能救下晏观？

　　她开始有点讨厌这里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几个字落在人的身上竟然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难以挽回。

　　谢游欢抱着晏观嚎啕大哭，将刚补充的雪水全部都哭了个干净。

　　“别哭了……”
　　这虚弱的声音是——晏观？

　　谢游欢擦了擦眼睛，低头对上怀中人面如纸色的脸，虽然极其微弱，但他仍在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她激动地抱住晏观，“对不起我来晚了。”咽了几次口水仍咽不下哭腔，她只好哽咽着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晏观虚弱极了，宛如一个被抽干了血液的精致人偶，明明疼得冷汗爬满额头，却还在低声安慰她：“没什么大事，快些离开这里，他们去找你了。”

　　他苦笑一声，“原本拆开我们是怕两个人反抗变故太大，现下我已是废人，他们自然不怕了。”

　　谢游欢眼睛眨了眨，泪珠滚了出来落在晏观脸上，温热的，带着他不甚熟悉的温度。

　　原本还在装苦笑的人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拍了拍眼泪越来越多的泪人，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快走吧。”

　　谢游欢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断腿，小声道：“我去将它埋了。”说完，不等晏观做反应就哼哧哼哧地刨坑埋了那条腿。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背起晏观，确保他腿上的血不再流了以后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被血染红的雪地。

　　背上的人轻盈到几乎没有重量，谢游欢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谁用醋泡着又狠狠地拧了几把，又酸又痛，她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说好会照顾晏观，现在却让人少了一条腿。

　　他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岁月，却这样残缺了。

　　晏观的呼吸打在她耳畔，很轻很微弱，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无害又弱小。

　　“下雪了。”谢游欢艰涩开口，说了一句又没有下一句，干巴巴地起了个头就安静了。

　　“嗯，我们到了鼎州的西部，”晏观将头窝进她的脖颈，眨眼的时候睫毛在她脖子上一蹭一蹭，像是在无声地委屈和撒娇。

　　她尽量将声音放得又柔又轻，“一会儿进城门了，我就去给你换吃的，好不好？”

　　“嗯。”背上的人似乎要睡着了。

　　谢游欢不再多语，耐着性子背着他往前走，雪地的脚印被两个人的重量踩得又深又踏实。

　　【系统，清除完十二根灵脉，我能回家吗】

　　晏观盯着那截雪白的脖子，想要上去撕咬一番，他收紧圈着谢游欢的胳膊，冷淡地问她。

　　【你想回家】
　　【有点想，也有点不想】不等系统回答，她又问【如果我不回家，你可以用我的任务积分给晏观一条新的腿吗】

　　晏观不知道什么是积分，但他听得懂谢游欢的意思。她再一次同情心泛滥了，再一次想要捡流浪狗回家，可是以后呢？以后她又要什么时候把他一脚踹开？

　　这样的同情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

　　系统没有回答，在谢游欢的一再追问下，才冷冷道【可以】

　　谢游欢高兴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晏观看着她肉眼可见的兴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解决了这个愧疚，就这么开心】
　　【当然了】

　　晏观在她背上咧开了白森森的牙齿，果然，谢游欢嫌他是个累赘，刚刚那样的痛苦只是愧疚而已。

　　【不可以，他的腿再也不可能长出来了】

　　谢游欢停住脚步，不可置信道【你刚刚还说可以】

　　【哦】系统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某种恶劣【搞错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