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作者:寄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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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上元夜


      来人正是季焕。

      他本已走到货仓边,却到底经受不住良心的煎熬,不忍看两个无辜女子受害,朝着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没走出多远,便迎面撞上了那汉子。只见他神情闲适,脚步轻快,口中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身后却没跟着那两个小娘子。

      季焕心中暗道不妙,快步往那汉子的来路追去。幸而未跑几步,便见前头数十步外三道人影,正是一个老妇领着那主仆二人。

      “留步。”季焕提一口气追上前,压低声音道。高声制止恐引来那三角眼汉子,或还有其他同伙。

      阮音正感到口中尖尖犬齿有收回的迹象,冷不丁又生变故,吓得几乎惊跳起来。

      只见来人穿着码头力工常穿的粗布短褐,身形高大,布绦紧紧束着一把劲腰,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从声音和身形可以分辨是个青年。

      “小哥有什么事?”老妇抢先回话,双眼警惕地盯着这突然冒出的年轻人。

      此时说破,这老婆子必不肯承认,撕扯起来更加麻烦。季焕心念电转,摘下斗笠扇风,冲她憨厚一笑:“大娘可是下淤村的?听说你们村里有个马神医,专治跌打损伤,俺来替俺爹讨几贴膏药。”

      大娘狐疑:“我们村没有姓马的大夫,只有一个姓周的赤脚郎中。”

      季焕立马顺杆爬:“周大夫,是了是了!是俺记岔了!大娘,这天太热了,能上你家讨口水喝不?”

      小桃凑到阮音耳边:“姑娘,这人也太奇怪了。”

      却见阮音一言不发,直愣愣盯着这青年俊朗的面孔。小桃心里嘀咕,姑娘这是少见外男,冷不丁碰上一个俊俏的,看呆了?

      “周郎中家就在村头,你既买膏药,上他家讨一碗水就是了。我们还有事,快走吧。”老妇说着就要来拉阮音手腕。

      阮音轻巧躲过,拽着毫无所觉的小桃两步走到了季焕身边,背对着老妇向季焕挤了挤眼睛:“二表兄,我是阿音啊。”

      季焕诧异的长眉微挑,这丫头倒是聪明,一下就反应过来这老婆子不对劲,他佯作认真打量一番:“啊呀,真是阿音表妹!几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哩,表哥都没认出你来!”

      见他上道,阮音大松一口气,转身冲老妇甜甜一笑:“大娘,多谢你,我既遇到表兄了,就不麻烦大娘了,让我表兄陪我们去坐船。”

      老妇那原本慈霭厚道的面孔一瞬间被冻住,透出几分狰狞来,费了这么大功夫,眼见就要得手,如何能甘心?她一手伸进蓝布巾子盖着的篮子,犹豫几息,还是没有拿出什么来。

      她咬牙强笑一下,话里有话:“既是这样,老婆子就不多事了,姑娘今后可要小心,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道的。”说到最后竟有一丝恶狠狠的味道。

      这下连小桃都觉出问题了,往阮音身后缩了缩:“姑娘……”阮音拍拍她的手背。

      季焕乜了二人一眼,一个像受了惊的鹌鹑,一个看着倒还气定神闲。这里并不安全,还得尽快回到人多的地方。他也不多解释,只说一句“跟我走”,往码头方向走去。

      阮音和小桃一言不发紧紧跟在他身后,季焕走到安全处停下,阮音好险没一头撞在他背上。

      季焕无奈地看着这二人,若说她们精,三言两语就被拐子骗得晕头转向;若说她们傻,又晓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倒没费他多少功夫搭救。

      “姑娘,刚刚那人跟码头上与你搭话的汉子是一伙的,都是强盗拐子之流,你要是跟着她进了村,往屋里一关,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那老太婆篮子里只怕还放了迷药绳索之类,对付你们两个小丫头,跟捉鸡一样容易。”

      阮音低头听训,扯一扯小桃,老老实实向季焕蹲身行了一礼:“是我们大意,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季焕摆摆手,也无旁的话可说,这一趟已耽误了些功夫,他急着回去装船。阮音欲要叫住他,却见他脚步一顿,将斗笠戴回头顶,反身飞快向她们走来。

      不远处码头上,一队官差正在盘查,领队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副画像,正与他面前经过的人一一比对。眼看他们查完那边便要过来,季焕慌不择路,便要往村子方向跑。

      “郎君且慢。”冷不防,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摆,“我有办法。”

      官差领队盘查到此处,见两个小娘子战战兢兢立于一旁,有心吓唬一下。他唰地展开手中画像:“有人举告此人在码头出现,你们可曾见过?这可是朝廷要犯,若知情不报,视同窝藏!”

      个矮些的吓得不敢出声,个高些的倒是胆大,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画像,往远处一指:“大人,刚刚有个戴斗笠的男子有些像,他见到你们就往那儿跑了。”

      领队一惊,竟真有收获,立刻领人往阮音胡乱指的方向追去。

      待他们走远,阮音又谨慎看了看四下,见无人注意到她们,才向身后轻轻说:“郎君,没事了,你可以出来了。”盖着货物的油毡布下,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季焕。

      季焕没想到这小娘子如此大胆,明知他是通缉犯还帮他躲藏,还能镇定自若地对官差撒谎。

      “多谢姑娘相助。”他朝二人拱一拱手便要离去。

      “不知郎君要去何处?”阮音不与他客套,再晚开口一步,这人长腿一迈又追不上了,“码头上众人方才看过郎君画像,且那官差方才说是有人举发,郎君若现下回去,只怕上不了船,还要叫人认出。”

      季焕果然停下脚步打量这看似怯懦,实则胆大包天的小娘子,颇是诧异地等她说下去。

      “既知郎君在码头出现,官府定会在水路上加紧盘查,郎君再要从水路离开只怕困难。我倒是有个主意,”她偷觑一眼季焕神色,“我二人要上京去,正如郎君所见,两个女子上路多有危险。我愿出钱,雇郎君护送我们,走陆路上京。一来官差盘查重点是单身男子,郎君与我们一处可以掩人耳目,二来……”

      她打量了一下此人颀长的身形,在心中评估了一下,料他应不至于把她的荷包吃空:“我可以承担这一路的食宿费用。”

      这么多天来,季焕第一次差点笑出声,竟有人向季二郎开出“包吃包住”的条件。但以他目前的处境,这条件确实诱人。他从田庄出来,仓促间只带了一把铜钱和几张银票。大额银票皆有记档,去钱庄兑现无异于自投罗网,每日炊饼粗茶也已将手中铜钱花去大半。

      “小娘子知道我是谁,便敢雇佣我?”他冲阮音挑一挑眉,龇牙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你看到了官差正在缉拿我,万一我是江洋大盗,你岂非羊入虎口?”

      “我敢这样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识得你,季二郎君。”

      季焕愣在当场,他自小不爱与娇滴滴的姑娘家来往,虽混迹坊市,也只是斗鸡走犬,并不记得认识这姑娘。

      “难怪姑娘刚刚一下就信了他,原来不是看他长得俊俏啊!”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说不出话的小桃突然回了神。

      阮音只觉血一下冲到脑门,在小桃后腰飞速拧了一把又瞪她一眼,这意思是“口没遮拦胡说什么呢”,小桃赶紧捂住嘴。

      季焕看这主仆二人,一个半精半傻,一个很不聪明,和她们一起上路倒也没甚可怕,况且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轻咳一声,郑重向阮音躬身一礼:“既如此,季焕就领受姑娘好意了。”

      “郎君不必多礼。我们两个女子若带一个男仆上路也不合常理,不如郎君仍装作是我表兄。不过这一身……”她示意季焕身上这补丁衣裳,“我们去成衣铺给郎君买几身衣裳鞋子,巳正时分在东市骡马行汇合。”

      “姑娘,你怎么认识这,”两人走出一段,小桃四顾,谨慎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季二郎。”

      “有一回在街市上见过。”阮音简单答道。

      何止见过,她还在人家面前哭得面目全非,阮音在心里悄悄补充。

      六年前,上元节。

      “爹爹,你说好了今日早些回来带我出去看灯,可不能食言。”阮音难得早起,送他到二门口。

      “哈哈哈,记得记得,爹爹一忙完就赶紧回来。”

      “若是爹爹再忙忘了,哼,我就,”阮音张开一个巴掌,想了想又收回两根手指,“我就三天不理你了。”

      “你这猴儿,快别缠着你爹了。”阮夫人走出来,捏捏她的丫髻,“今日是学写字还是针黹?难得这么早起来,正好多学半个时辰。”

      阮音的眉毛马上耷拉成一个八字,求救地看向爹爹。

      “孩子还小,长身体呢,既早起了,晌午让她多睡一会儿。又不指望她考女状元,学个大差不差也就行了。”

      “慈父多败儿,你就惯着她吧。”阮夫人为他正一正幞头,“快去铺子里吧,早些料理好,早些回来,不然猴儿怕是要坐不住。”

      阮清大笑出门了。

      阮音这一日在家望眼欲穿,眼巴巴捱到红日西沉,家家户户开始点灯,却只等到阮清派林伯回来传话,让家里人不必等他用膳。

      “爹爹又是这样!等他回来,阿娘又要说时候不早,出去看灯也看不了一个时辰,不如明日再去。”阮音气得跺脚,上元虽三日不夜禁,但十五的热闹哪是十六能比的?

      “不行,我要去铺子里找爹爹!”阮音谁也没告诉。小桃是个没主意的,帮不上忙还容易说漏嘴。阿娘要是知道了,必要骂她。

      她飞快用完饭,装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回房去了。把小桃支走,她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拽过新做的大红羽纱夹棉斗篷胡乱罩上,摸到门边凝神细听:主屋里阿娘呼吸声平稳,几个仆妇和厨娘的脚步声也都在后院。

      她几步窜到二门边,推开一条窄缝溜了出去,再摸到外院的角门,轻轻拨开门闩闪身出去,还不忘掩上门。

      上元夜当真是火树银花,游人如织,阮音行到热闹的东市,一下便将找爹爹的事抛之脑后了。左右爹爹还在忙碌,现下去了也不过是在铺子里枯坐,倒不如一路先看看灯。

      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做糖画的老翁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儿围着,旁边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拖长了音调奋力吆喝,再往前几步的空地,有个杂耍摊子上正在舞火球。行人摩肩接踵,阮音乐呵呵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只恨没有多生一双眼睛,就被推着一路向前走了。

      行到一个灯笼摊前,阮音一眼相中顶上挂着的一盏走马灯,挪不动步了。这灯不十分大,胜在精巧,难得四面不是常见的仕女、山水、花鸟图案,却绘着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天王,金刚怒目,威风凛凛,在烛光下缓缓旋转,更显栩栩如生。

      “小娘子想要这盏灯?”摊主见生意上门,热情招呼,“若是直接买下,十文钱。若能猜中这灯里的灯谜,只要五文。”

      这也是上元节常见的消遣了,实则这灯造价也不过两三文,便卖五文也不蚀本。人们所爱的正是这难得的游戏和占便宜的乐趣。

      阮音接过摊主从灯上解下的字条,展开一看:“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她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是一个‘日’字!”

      “哎呀,小娘子好才思!承惠五文,这就给您摘下来。”摊主架上梯子取灯。

      “这天王走马灯倒是有些意思,那老汉,你手里这盏小爷买了。”阮音扭头,说话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头,穿一身花青色菱纹圆领窄袖罗袍,腰系革带,足蹬一双黑色皮靴,神气活现的劲头只差在脸上写“小爷有钱”。

      摊主从梯子上下来,赔笑道:“小郎君却是来得不巧了,这位小娘子刚刚买下了这盏灯。您看看我这其他的灯,这钟馗捉鬼、蟾宫折桂都是极精巧的。”

      阮音撇撇嘴,接过灯便要走。

      “小丫头,我买你这盏灯,要多少钱只管开价。”少年一伸手,拦住了阮音的去路。

      阮音看贼一般警惕地瞪他一眼:“我不卖!”提着灯高高兴兴走了。

      一路上,她贪看手里旋转不停的灯影,想着爹爹见到她必会大吃一惊,再看她这样能干,还赢了一盏这么漂亮的花灯,少不得还得大大夸她一场。有阿爹护着,阿娘顶多凿她两下,也并不疼。想着想着,阮音几乎要得意地笑出声了。

      正此时,她感到头顶似乎痒痒的,浑不在意地挠了挠,顿时如遭雷击,灯也嘭地掉到了地上。

      她指尖触及之处,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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