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鸟离巢时，柊叶未及青

　　上午两节课过得飞快，下课铃刚打破走廊的喧闹，教室里大半学生就像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萧栖却不急，慢条斯理地把课本按大小摞好，笔袋拉链拉得严丝合缝，才抬眼看向身旁的宋栈晨，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走吧，我们去外面吃。”
　　前桌的空位还留着仓促离开的痕迹——课本歪歪扭扭塞在桌肚，笔帽没盖好的中性笔滚在椅面上。萧栖瞥了两眼，跟着宋栈晨走出教学楼。

　　校门外的小吃街正沸反盈天。炸串的油香、烤冷面的甜辣、麻辣烫的麻酱味争先恐后往鼻腔里钻，萧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扫过蒸腾着热气的小摊。休学大半年，她几乎快忘了这种烟火气。“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宋栈晨的笑声带着暖意，话锋却陡然一转，“但生冷油腻还是碰不得。”

　　萧栖垮下肩膀，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知道了，闻闻总不犯法吧。”她嘴上说着往前走走看，脚步却诚实地拐向街尾那家老面馆。店里早坐满了穿校服的学生，塑料凳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吱呀声，老板正挥着长勺在大铁锅里翻搅，白汽裹着骨汤香扑了满脸。

　　“小姑娘又来啦？还是清汤酸菜，少盐少辣？”老板隔着人群喊。

　　萧栖刚点头，老板娘已经麻利地转向宋栈晨：“小帅哥第一次来吧？尝尝我们家招牌牛肉面，牛肉都是现切的。”

　　“二两牛肉，加辣，多放香菜。”宋栈晨报完菜名，眼尖地瞥见老板娘正往门外搬折叠桌，“婶子不用麻烦，我们跟别人拼桌就行。”

　　“那哪行。”老板娘把桌子在梧桐树下支稳，用围裙擦着手笑，“这小姑娘就爱这树荫底下的凉快，你们坐着，面马上好。”

　　萧栖抽出纸巾擦桌子，指腹蹭过桌面上浅浅的木纹。宋栈晨突然朝斜后方努了努嘴：“看，别扭少爷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来了。”

　　萧栖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撞见连柊被几个男生簇拥着走来，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侧脸在阳光下透着冷白。她面无表情地转回来，继续低头擦桌子：“有什么好看的。”

　　连柊他们显然是第一次来，几个人站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被老板热情地往里招呼。连柊走在最后，目光扫过店里乌泱泱的学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向来不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总觉得空气里都飘着嘈杂的颗粒。

　　“哥，这儿看着挺普通啊，能好吃吗？”旁边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咂咂嘴，踢了踢脚边的啤酒箱，“还不如去街口那家西餐厅。”

　　连柊没搭话，视线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梧桐树下的萧栖身上。她正低头专注地擦着桌面，发丝滑落颊边，手指捏着纸巾来回擦拭的动作认真又乖巧。他喉结动了动，忽然抬脚往那边走：“就这儿吧。”

　　指尖刚触到桌角的油渍，萧栖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是宋栈晨发来的消息。
　　“当面不能说？”她抬头挑眉。
　　宋栈晨冲她晃了晃手机，眼底藏着促狭的笑。萧栖点开图片，瞬间怔住——照片里的自己垂着头，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而几步之外的连柊，明明正侧耳听着同伴说话，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透着点不自然的滞涩。

　　“行啊你，”萧栖指尖划过屏幕上连柊的脸，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波动，“偷拍技术啥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小爷我想拍，就没有抓不到的瞬间。”宋栈晨得意地扬下巴，忽然压低声音，“你看他那眼神，跟盯猎物似的。”

　　话音刚落，老板娘端着两碗面过来，粗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清汤酸菜面飘着嫩黄的酸菜叶，牛肉面上的红油泛着诱人的光。萧栖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紧接着是连柊冷淡的声音：“老板，四碗牛肉面，在这儿拼桌。”

　　她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角的余光里，连柊已经在隔壁桌坐下，离她不过一臂之遥。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他像是没看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往这边飘。

　　“啧，”宋栈晨舀了勺红油，故意提高了音量，“某些人不是最嫌人多吗？今天怎么屈尊来拼桌了？”

　　连柊没接话，倒是他身边的男生笑着打圆场：“这不是这家面好吃嘛，来晚了就得等座。”

　　等面的时候，格子衬衫还在碎碎念：“你看他们桌上那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胃口……”话没说完，就被连柊冷冷瞥了一眼，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萧栖默默喝了口汤，酸香混着骨汤的醇厚漫过舌尖。忽然有片梧桐叶落在她的碗沿，她抬手去捡，指尖却不经意碰到了另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连柊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悄悄泛红。萧栖捏着那片叶子，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竟像落了星子，亮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面要凉了。”她飞快移开视线，把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连柊“嗯”了一声，低头吃面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很快，四碗牛肉面端了上来。红油裹着筋道的面条，牛肉片切得薄而透光，香菜碎绿得发亮。连柊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进嘴里的瞬间，眉峰几不可查地松了松。辣味不算冲，却带着股醇厚的汤底香，面条煮得刚好，弹牙又不硬。

　　“欸，这面可以啊！”格子衬衫吸溜着面，眼睛都亮了，“比西餐厅那破意面强多了！”

　　连柊没说话，却默默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眼角的余光里，萧栖正用勺子舀着碗里的酸菜，嘴角沾了点汤汁也没察觉。他忽然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指尖捏着一张，却迟迟没递过去——宋栈晨已经笑着递了张纸巾给她，还伸手替她拂掉了肩上的梧桐絮。

　　连柊的手顿在半空，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低头把最后一口汤喝干净。碗底朝天时，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把整碗面都吃完了——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

　　宋栈晨在对面看得清楚，偷偷拿出手机，又按下了快门——照片里，女孩低头喝汤时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男孩假装吃面却不断瞟过来的眼神，都被框进了镜头里。

　　“哥，你今天吃这么快？”格子衬衫惊讶地看着连柊，“要不……再叫一碗？”

　　连柊看了眼对面已经空了的碗，萧栖正和宋栈晨说着什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他站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走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往外走，路过萧栖桌边时，连柊的脚步顿了半秒。老板娘正好端着空碗出来，笑着问：“几位吃得还合胃口不？”

　　连柊没回头，只闷闷地应了声：“嗯。”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却刚好落进萧栖耳朵里。她抬眼时，只看见他走进人群的背影，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个小小的角。

　　“听见没？别扭少爷居然夸面好吃了。”宋栈晨撞了撞她的胳膊，“看来你选的店确实有两把刷子。”

　　萧栖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忽然笑了：“那是，我挑的地方，能差吗？”风穿过梧桐叶隙，把远处的车铃声送过来，她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发烫的耳尖，刚才连柊那瞬间的眼神，竟像面汤里的热气似的，在心里久久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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