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哑巴是人形挂件

　　炭盆的火光明灭，烧红的炭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帘子“哗啦”一声轻响，春棠端着一只温润的雨过天青色瓷碗进来了，碗里浓稠的姜汤正冒着滚滚的热气。
　　她走到沉星身边，脸上绷得紧紧的，眼风飞快地扫过窗下那团模糊的影子，压低了声音：“小姐，汤熬好了，趁热喝吧？” 沉星是聪明人，听出了那话里的意思。
　　沉星没动，也没看汤碗，目光从铜镜里转开，直接落在了窗下那个蜷缩的背影上。
　　“搁那儿。”沉星抬了抬下巴，指向云岫面前的地衣，“给她。”
　　“小姐！”春棠的声音都拔高了点，“这可是上好老姜特意熬煮，加了上等红糖，最是祛寒发汗养身的！她那身子骨，再金贵的汤药灌进去也是糟践！指不定又冷又饿了几日，猛地一碗滚烫热汤下去，只怕……”她还想说什么，但后面的话硬生生被沉星脸上那层冰壳似的表情给冻回去了。
　　“放过去。”沉星声音没什么起伏，“加两匙桂花蜜浆进去。”
　　春棠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胸口起伏了几下，但那毕竟是大小姐也不敢违抗什么。
　　她端着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像端着什么要命的玩意儿，一脸憋屈地绕过屏风，步子踩得极重。
　　她把碗“噔”一声放在云岫身前光洁的地衣上，汤都晃出来几滴。碗壁灼热滚烫。春棠重重哼了一声，扭身就走。
　　那碗突然靠近的热气和瓷器落地的轻响惊得云岫猛地一缩。
　　晚晴看到沉星站起身立刻停止了梳篦，她一步步走到屏风后，停在姜汤碗两步外的地方。
　　“喝吧。”沉星看着云岫，“热的，身子会暖和起来。”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云岫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沉星，小小的脑袋极其固执地向后缩了一下，紧紧闭着嘴。
　　沉星见她这副摸样便没再说话，也没上前。她只是站着，目光落在那碗袅袅升起白气的姜汤上，又移开，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时间在暖阁里无声地拉长，只有炭火稳定的噼啪声。暖阁里的热意如同温水般包裹着她，那热气钻进冰冷的骨缝，一点点地消解着坚硬。
　　她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碗姜汤上，她将自己冻得发红的小手，试探性地、颤抖着伸了过去。指尖先是飞快地碰了一下滚烫的碗边，然后被烫地缩回。
　　她吸了口气，又伸出手，她似乎没有意识到碗底更烫，就那么用一双手死死地、微微颤抖地捧住了那只分量不轻的汤碗。
　　然后把碗端到面前。碗口升腾的热气扑在她的鼻尖和脸上。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极其小心地，把嘴唇凑近了碗沿。轻轻嘬了一小口。
　　很烫！喉咙本能地缩了一下！但紧随而来的，是一股爆炸般的热流！热流带着浓烈的甜味、辣味、一股怪异的草木苦味，被小云岫喝进胃里。
　　“嘶……”一声又短又轻的抽气，从她紧闭的牙关里挤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而僵直绷紧，连脖子都梗住了，只有捧着碗的手指更紧地攥住了光滑的瓷壁。
　　那热辣感在胃里翻腾、灼烧，又变成一股暖意，那绷紧的小肩膀猛地垮塌了一点。
　　她捧着碗，不再犹豫，低下头，喉间发出咕咚、咕咚、咕咚……不间断的吞咽声。
　　滚烫的汤液不断灌入，喝得又急又快，连停顿换气都似乎顾不上。
　　沉星就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埋着头喝汤。
　　直到碗底彻底空了。
　　咕咚。
　　最后一声吞咽。
　　云岫几乎是脱了力般地松开捧着空碗的手。那精致的瓷器“咚”一声掉在她身下的厚地毯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胸口明显地起伏着，一下，又一下。嘴唇因为刚才的用力吮吸和汤水的浸润，泛起了些微淡粉的颜色，微微张开着，呵出温热急促的气息。
　　一碗滚烫猛药灌下去，再加上熏笼，云岫冻青的脸颊，一点一点晕开滚烫的绯红。细密的汗珠从她半干的额发里渗出来，黏在潮热的颈窝上。
　　眼睛也不似之前那般空洞，目光失焦地对着身前地毯上那点繁复的花纹。身子骨软塌塌的像刚灌了热汤的面人儿，支撑不住地一点一点往旁边歪。
　　春棠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收拾了那个空碗，又被沉星用眼神无声地打发了出去。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更深沉的雪夜，和炭火偶尔弹跳的毕剥。
　　沉星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慢悠悠地、不受控制地朝柔软暖和的地衣上瘫倒，像是被药劲彻底拿住了。
　　她站起身，走过去，没费什么力气，就轻轻松松将云岫从温暖的绒毛毯面上捞了起来。入手轻飘飘的，带着一股未散尽的清苦药味和刚冒头的热烘烘的汗气。
　　沉星没说话，也没看怀里人迷迷糊糊的表情，径直绕过屏风，进了她的卧房。
　　卧房布置清雅，没有花哨陈设。一架床，两座灯罩，一张榻。此刻拔步床上半旧的浅樱草色素绫帐子已经放下，床里光线柔和朦胧。被褥用暖被炉细细烘过，蓬松干燥。
　　沉星走到床前，把怀里软绵绵、汗津津的小人放在床沿坐稳。云岫像是累瘫了，低着头，连抬起眼皮都费力，呼吸倒是比之前平稳绵长了些。
　　沉星没管她，自己动手先脱了外头的半臂和小衣，只留一身柔软贴身的月白素绫中衣，露出伶仃好看的锁骨线条。
　　然后，她弯下腰，动作有些不太熟练地整理起床榻上的东西。铺得平平整整、叠得方方正正的两床蓬松锦被，被她一把给弄乱了。
　　她扯着松软的棉花胎儿，把两床被子揉成一团紧密厚实的整体，重重地拍打了几下，弄成了一个软和厚实的大鼓包。
　　做完这些她直起身，看到了在床沿坐着，低着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小脑袋。
　　“名字。”沉星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云岫的脑袋轻轻晃了晃，像是反应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脸。
　　灯光隔着帐子透进来，云岫的眼带着茫然她显然没明白沉星这突然蹦出的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沉星盯着她那双眼睛：“你的名字。”她补充了一句，试图让她理解，“父母叫你什么？”
　　听到“父母”二字，那双茫然的眼睛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模糊的光影，然后依旧是懵懂地看着沉星，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又重新低下头，小小的肩膀放松下来，似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思考的那点力气。
　　没有名字。
　　或者说，不愿意说，也或许……真的忘了。
　　沉星沉默地看着那个埋在柔软中衣领口里的小小发旋。几缕未干的湿发黏在红通通的耳廓边，透着一种脆弱又固执的懵懂。
　　良久。
　　暖阁里的炭盆大概被挪进来了，细微的暖风隔着屏风氤氲过来。沉星的目光掠过云岫红扑扑的小脸，移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沉星神情恍惚，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扛下来的。
　　沉星喉头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一点什么。她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在那个汗津津、低头摇摇欲坠的小脑袋上。
　　“云岫。”沉星的嗓子有点发紧，发出的声音却还算平稳清晰。这两个字，像她随手拈来窗外的夜色，又带着点某种刻意的孤高飘渺，“从今天起，你就叫云岫。”
　　这个名字砸进安静的空气里，带着凉丝丝的分量。缩在床沿的那个小人儿没动，没抬头，呼吸依旧轻缓绵长，就像是根本没听见，又或听见了，也完全不懂代表了什么。
　　而沉星却像是完成了某种认定，不再赘言。她上前一步，身体在帐幔垂落的柔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
　　然后用带着暖意的指尖直接抓住了云岫那只蜷在自己腿上、手指关节还有些泛红的腕子。
　　沉星的手指温温热热，扣住的力道很稳，把人从床沿扯了起来。
　　云岫本来就有点七荤八素脚底发飘，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身体摇晃着向前扑倒，直接扑进了沉星的怀里，鼻尖嗅到清浅冷冽的香气。
　　“他们不要你了。”沉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低的，没什么波澜起伏。然后停顿了一息。
　　“除了我。”
　　带着一种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宣告的涩意，轻飘飘，又沉甸甸地落下。
　　云岫被她半圈在怀里，下巴抵在沉星颈窝与襟前那小巧盘扣之间的柔软缝隙里，额头贴着那块微凉紧致的肌肤，一动没动，连挣扎都没有。
　　药效的热力和沉星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奇异地交融着，让她更加昏昏沉沉。她似乎根本没听清沉星说了什么，呼吸滚烫，吹在沉星颈侧的皮肤上。
　　沉星不再言语。她维持着这个近得有些奇怪的姿势，将怀里这个热烘烘的软面团塞进了锦被窝里。自己则翻身上床，躺进了里侧。
　　被子被大力拉扯过去，沉星几乎将云岫裹成了一团温热蓬松的点心馅儿，陷在又厚又软的云堆里。
　　幔帐外灯芯的微光彻底被隔绝。
　　卧房陷入一片近乎纯粹的黑暗。厚重蓬松的棉被严丝合缝地兜头盖下，密不透风。
　　很快，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呼吸声在交织。一个清浅、悠长、规律，在枕畔平缓起伏。另一个……
　　被捂在厚棉团里那种湿答答的、短促、闷热又带着一点点不安呼噜的小动物似的喘息。
　　云岫整个人被热气和蓬松紧裹的棉絮困住了。药力催发出的汗还在不断冒出来，里衣的棉布粘在汗湿的皮肤上，很快又被更加暖热干燥的锦被闷捂，她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
　　旁边的呼吸平稳规律。
　　她又挣动了一下，试图伸开脚，蹬一下热得不行的腿。刚一动，旁边似乎有点声响，沉星翻了个身，更沉地靠向床里侧，后背对着这边。
　　云岫在被窝里被闷得胸口发紧，汗津津的额头难受地蹭着软缎枕面，发出一阵细碎的、窸窸窣窣的躁动摩擦声。
　　沉星似乎睡着了。
　　云岫在厚厚的热被窝里焦躁地拧了拧身子，呼吸闷得更短促了。她无意识地、试探性地挪了挪，一点一点，蹭过去。靠近那个离得不远、散发着清浅气息的热源。
　　然后一只微温的手臂从侧后方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勾住了她的腰，轻轻一揽。力度很轻，却又带着点不容挣脱的劲儿直接将她捞进了那个微凉的怀抱里。
　　云岫的身体瞬间僵住，被沉星抱着一动不敢动。但好歹比刚才舒服点，沉星的呼吸声吹在云岫身上，云岫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沉星睡得迷迷糊糊。
　　起初只是觉得背后贴了个小火炉，后来那小火炉不老实。细碎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再次隐约传来。沉星半睡半醒间，感觉颈窝那块地方渐渐变得黏糊糊的。
　　起初只是温热。
　　后来那热度持续着，还有一小簇毛绒绒、软绵绵的触感，像初生的小动物湿漉漉的绒毛，带着湿热的汗气，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蹭过自己紧挨着衣领的那一小片细腻皮肤。有点痒，带着湿濡黏腻的水汽。
　　沉星迷迷糊糊地想翻身，肩头却微微地一动。
　　这一动不要紧。
　　她脖颈间那湿热的茸茸触感猛地顿住了，像被惊到了的小雀。紧接着，那毛茸茸的感觉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像是找到了依凭，更用力、更实在地贴靠过来，整张小脸都埋陷进去。
　　额头死死地抵住，呼吸就喷在那块紧贴着锁骨窝的、最敏感的肌肤上。
　　云岫紧紧攥着被角的两只瘦弱手臂，不知何时已松开，轻轻环住了沉星的手臂，仿佛抱着珍贵的依靠。
　　这姿势，像一只刚从泥泞中捞起的雏鸟，本能地寻求温暖，蜷缩成一颗小小的盘扣，钉在她襟前的方寸之地。汗湿的小脸紧贴着，再也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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