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那些信

　　第三章一个苹果

　　（一）

　　吃完饭，陶小黑和裴峰从食堂出来，一出门就撞见了柳麦。
　　“小麦子！你来了居然不给我打电话！”见着柳麦，裴峰别提有多兴奋，上去就勾肩搭背的。
　　“今天怎么打扮这么淑女！”
　　“我今天面试去了，怎么着也得粉饰粉饰呀！本来想着一会儿吃完饭找你去呢！”这时柳麦看见了裴峰边上站着的陶小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点了点头，竟害羞起来。
　　陶小黑别别扭扭地插着兜站在旁边，露出模板式的微笑。
　　“看傻了哎！我说麦子，就算是我旁边有一帅哥把我衬托得跟一植物似的吧，你也不用这么看人家吧！眼珠子都快掉了 ……”
　　“说什么呢，打你！”柳麦照着裴峰的肩膀就是一呼扇。
　　“得得，怕你了！给你介绍介绍，这位，男子100米全国冠军陶圣豪，人称陶小黑，健步如飞！一般人可见不到这种国宝级人物。”
　　“别听他胡说！”陶小黑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裴峰。
　　“幸会幸会！那个……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待会找你啊！”柳麦挠了挠鼻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你和她很熟吗？”陶小黑开始有点纳闷。
　　“她是柳教练的侄女。哦对了，我把这茬给忘了，你刚来。是这样的，我和她呢从小一块长大，就我俩那关系，什么青梅竹马呀两小无猜呀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小姑娘人特好！我小时候可没少为了她跟别人打架。”
　　“噢，原来交情不浅，她可是伶牙俐齿的，你这么憨厚，可未必是他对手。”陶小黑仿佛在自言自语。
　　“谁说的，我们一直相处很融洽，打归打，闹归闹，感情绝对是真感情。”裴峰听陶小黑说出那话，有点激动了，急忙反驳道。
　　不过，陶小黑这会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没有再回答裴峰。在他心里，其实有一个曾偷偷喜欢的姑娘。
　　那时候他正在上高三，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天天忙着训练，常常是刚下跑道就要回到学校学习文化课。
　　一天晚自习下课，浑身酸痛的陶小黑迷迷呼呼往水房走。临近水房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四处窜风的水房发出“呜呜”的风声，其间还夹杂着一阵歌声。“听，海哭的声音……”。此时，陶小黑好奇地挪到水房门口，里面闪着微微的暗黄色的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站在台阶上背对着陶小黑。
　　只听从水龙头里滑出来的水滴“滴答，滴答”，回音悠长，清脆。
　　“写封信给我，就当最后约定，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妈呀！你吓死我了！”
　　这时，女孩转过身看见站在背后的陶小黑，吓得大叫。
　　“对不起啊，我看你唱得挺入迷，不好打搅你。”陶小黑赶忙辩解着。
　　“好听吗？”
　　“……特别好听。”
　　“一般人听不到我的水房专场呢。免费送你个苹果吧。”说完，女生把刚洗好的一个苹果塞给了陶小黑，咯咯地笑着跑掉了。
　　一股茉莉茶的香气深深黏在陶小黑的心里。

　　（二）

　　其实像陶小黑这样高大帅气，跑得快的体育生，在学校里总会有好多女孩追。外向一点的就是通过主动和他搭讪，或者在他面前说笑打闹来引起他的注意；内向一点的就没那么爽快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和他说话，却又吭哧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最后还闹个脸红脑热的。送东西的当然也大有人在，陶小黑有一段时间几乎平均一天就能收到十五六样礼物。
　　按理说，被这么多美女包围着、喜欢着应该是一件很风光的事，起码他的好朋友鲁希是超级羡慕他的。鲁希经常和陶小黑说：“你将来的老婆能装一车，你那帮老婆送你的东西能开咱们年级这么大的精品店。以后你当老板，每个老婆管一家店，怎么样？加上你这未来全国冠军的亲笔签名绝对赚钱！”
　　可实际上，这些追捧没有让陶小黑迷失方向。他的首要任务是训练，所以每次收到礼物，他都尽可能让鲁希帮他还回去。
　　可现在这个苹果，他想吃。
　　出水房的时候，陶小黑看见侧面墙上挂了一个白色布袋，他小心取了下来，上面也是淡淡的茉莉香。也许是刚刚那个女孩落下的吧！他走到走廊，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那个布袋，里面有一个本子，和一只毛绒玩具小猪。他轻轻翻开封面，又小心翼翼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写道：
　　在黑夜里我找不到方向
　　是你拉着我的手
　　你微笑着说要坚强
　　那样才能够看到希望在前方
　　你给我一双翅膀
　　让我飞
　　迎着风儿我放声地歌唱
　　飞往我想去的地方
　　但是天空不会一直晴朗
　　总会有风霜
　　风儿吹打我脸庞
　　大雨拍打我肩膀
　　但你说要我坚强
　　我就坚强
　　一个人旅行
　　孤单又漫长
　　在黑夜里我找不到方向

　　娟秀的字，优美的诗，但是这首诗却明显没有写完。此时晚自习铃声已响起，陶小黑匆忙合起日记本装进布袋里。晚自习上，陶小黑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一个陌生女孩的日记本，成了他不能说的秘密。他从没这样心神不定过，好奇、兴奋又紧张，只期望时间快快流走，快快放学。
　　回到家，陶小黑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个帆布袋，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没有再打开那个日记本。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行为，就算看也要获得对方的同意才可以。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陶小黑，想了一个主意。第二天他写了一张纸条，贴在水房门口：
　　昨晚有哪位同学遗失了白色帆布袋，内有课堂笔记本一个，请速到校园超市领取。
　　陶小黑已经想好了，这样写不会引起贪小便宜的人冒领，应该胜算比较大。而且他和超市老板打好了招呼，如果有人前去领取，他就把帆布袋用纸盒装好密封起来拿过去，应该不会有问题。
　　结果过了一天，两天，杳无音信。陶小黑上课、训练魂不守舍。直到第三天，水房纸条上多了一行字：
　　东西我不要了，谢谢你的好心。
　　陶小黑失落与如释重负交叠进行着，但眼里还是充满了喜悦与迫不及待。他一眼就识别出那赏心悦目的字体是谁的。如果真有字如其人这一说，她应该是个美丽大方的姑娘。
　　既然她说东西不要了，是不是那个本子，再多看一眼也不会违反道德呢？是不是那个本子，就归自己所有了？说真的，好像那个日记本散发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引诱着陶小黑去揭开答案。好在过人的控制力，让他忍到晚上才敢去打开那个日记本。
　　陶小黑满怀期待又翻开一页，居然没有内容了。
　　随后他又往后翻，此时突然翻到一张照片。
　　和一张压得平整的比赛号码簿。
　　他惊呆了。
　　那照片上的人，正是秋季校运会4X100米接力中的自己。照片的背面写着：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信的这一边，你在那一边，彼此却未曾谋面。

　　而那张号码簿，就是自己当时比赛别在胸前的那块。
　　这女孩到底是谁？号码簿是怎么得来的？此时的陶小黑对她充满了好感与好奇。可是他不能做什么。他需要控制自己不能分心。马上就要高考了，哪有精力去追查这些线索？

　　（三）

　　“黑子，咱俩今儿下午上街逛一圈？”裴峰翘个二郎腿躺在那张衣服扔得四仰八叉的床上。
　　陶小黑刚恍过神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峰的话，柳麦就拎着一大兜水果进了屋。
　　“哈喽哈喽！我来请你们吃零食啦！”
　　“柳麦你怎么不声不响就上来了！……我的床！”裴峰连滚带爬急忙起身揽过扔在床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就往柜里胡塞一通，最后用屁股使劲顶了一下柜门，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窘相。
　　“你要我怎么带声带响的？哦，我上来还得咣咣砸楼，一边砸一边吆喝‘我来啦我来啦！’你也别忙活了，你说你堂堂大小伙子人模人样的，怎么就生活不能好好自理呢？你看看人家， ……”
　　柳麦正说着，忽然看了一眼陶小黑，停顿了几秒。
　　“今天下午休息吧！”
　　“嗯呢！我们下午调整，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想听你给我讲你面试的事儿呢！”裴峰毫不客气掰了一根香蕉吃起来。
　　陶小黑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电灯泡，于是找借口说有事要回家，转身迅速出了门。
　　柳麦以为陶小黑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挂不住全国冠军的面子，在生自己的气，觉得这个人太小心眼。但其实，他是误会陶小黑了。

　　（四）

　　柳麦终于等到上班的那一天。
　　当她踏进“报业大厦”这幢梦寐以求的报刊杂志社大楼的大门，走进电梯的时候，关电梯门的一刹那顿时让她有了一种眩晕的不真实感。难道一切真的就开始了吗？
　　躲在电梯的一个角落里，柳麦抑制不住喜悦。编辑是她多么喜欢的职业！她还曾经发誓：为了当编辑，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话虽有点过了，可是能看出来柳麦对这份职业的热爱。至于为什么她喜欢当编辑，没有人知道。易遥给了柳麦一份自由撰稿兼负责给一部分读者回信的工作。柳麦干得很起劲。因为有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她感到自己肩上还扛着重担。
　　这天柳麦难得放了一天假，于是她便骑着电动车去了体院。
　　中午柳权开会，柳麦一个人去了食堂。吃完饭柳麦刚起身挪了一步，对面这位帅哥可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刚打的一碗汤就这么晃晃当当从碗里晃了出来，一个正着泼到柳麦衣服上。
　　“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我帮你擦！”那人说完掏出纸巾伸手就要擦。
　　“不用了！”柳麦伸出胳膊撑出手掌，往后跳了一大步。
　　“……没事，我自己擦吧！你去再盛一碗。”
　　“哎哎！大哥大姐闪闪行不？不吃别杵这儿！碍事吧啦的！”
　　柳麦听到后面的声音正准备回头，却被旁边一个吃饭的女孩拉了过去。
　　“我看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一下吧！”
　　柳麦一看，是个扎马尾辫的女孩，身材高挑，在体院绝对算一美女。
　　“可我没带衣服。”
　　“……要不这样，我叫夏梦，我宿舍在那边，你不介意的话先穿我的！”
　　“好！谢谢你！”
　　相谈之下，夏梦得知原来柳麦是柳教练的侄女，柳麦也了解到夏梦是从离庆春1000公里外的郑阳来的，今年23岁，是上届全运会女子100米第三名，女子4×100米接力冠军。柳麦心里暗暗窃喜，自己身边居然都是全国高手，庆春体院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从体院出来已经四点多了。柳麦走到车棚正准备推车，就看见一个戴眼镜背着包，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捂着胸口，晃晃悠悠进了体院大门。柳麦以为是喝高了，可谁成想那人没走多远，“扑腾”一下倒地上了。柳麦一听声音不对，转身一看立马跑了过去。
　　“有人晕倒了！”不远处有人在喊。
　　“喂！喂！醒醒！”柳麦急忙拨了120。
　　“这是咱们体院的记者呀！”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体院的两个队医也闻讯赶来进行心肺复苏救助。经过将近十分钟的紧急抢救，男子终于苏醒了，此时120急救车已赶到现场，将男子送往医院。
　　柳麦在慌乱中听到电话铃一直在响，扭头发现地上掉了一个手机。
　　“喂！你好”柳麦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伟亮？”电话那头也迟疑地问了一声。
　　“不好意思，这个手机的主人刚才心脏不舒服，被送到医院了。”
　　“严重吗？那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在庆春体院大门口。”
　　“我就在附近，你等我一下。两分钟。”
　　“好的，我穿着橘色的短袖T恤。”
　　柳麦出了体院大门，在路边张望，只见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远远奔来。他看上去五十出头，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点微卷向后梳着，一身休闲藏青色西装搭配白色牛仔裤和棕色牛津鞋，显得他儒雅又绅士。
　　“你好小姑娘！”这个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平复自己。
　　“你好，这是他的手机。”柳麦伸手把手机递了过去。
　　“早知道我就不催他交稿了，他最近已经很累了。”
　　“您别担心，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刚才有两个队医一直在帮忙抢救，救护车拉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柳麦安慰道。这时，柳麦的BP机滴滴滴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又塞进了包里。
　　“他送去哪家医院了你知道吗？”
　　“附近的三院，幸福路上那家。”
　　“好的，我过去看看情况，谢谢你了！”
　　“不用谢，那我也先走了，再见！”
　　柳麦跑到门卫室回了个电话，原来是柳麦的对门，李阿姨的妈妈，八十岁的周奶奶叫柳麦回家吃饭。

　　（五）

　　柳麦呼哧呼哧上了楼，还没到门口李阿姨就把门打开了。
　　“柳麦啊！快进屋快进屋，累坏了吧！”
　　“没事没事，有点着急。”柳麦用手扇着风。
　　“麦麦来啦！来来！过来坐这儿！”
　　李奶奶这时候佝偻着身子，缓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奶奶，今天怎么不吃饭了？我姨做的饭多香啊！”
　　“这不是香不香的问题。”李奶奶的女儿接过话茬。
　　“老太太吃我做的饭吃了十几年早腻味了，今天人家说什么都要吃你做的家常豆腐，你还没看见先前呢，一会儿去你家敲一趟门，一会儿去你家敲一趟门。我说等柳麦回来了她开门您能听见！好嘛，她说我耳朵好使，非让我在门边听着。我这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干脆呼你一下得了。人家心急火燎地上厨房给你准备材料去了，这是才忙活完！”
　　“好嘞，奶奶，您坐这儿等着，我给您做豆腐去！”
　　柳麦做得一手好菜绝对是独立生活多年实践的结果。这个家常豆腐是去年她去李奶奶家吃饭时露的一手。那是她自创的，味道绝对独特！
　　可陶小黑就没这么好命了。别说吃饭了，今天训练全天把他累得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下午从跑道上一下来就开始吐。也许他开始玩命了。
　　回到康复室，陶小黑的御用队医佟瑞麟给他好好“放松”了一下，酸得陶小黑龇牙咧嘴，直呼爽极了。佟队医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按摩师，他身高175，眼睛不大，胖胖的，常年理着小平头，两只胳膊就像两个铁榔头，指尖有着强烈的穿透力，是地地道道的家传手艺。在去年11月陶小黑拿到全国冠军后，国家队征求陶小黑意见，给他选了这么一个技术和人品都十分过硬的队医。第一眼见到佟队医时，陶小黑的感觉是“这人好像剃掉眉毛和胡子的张飞”，但是相处了大半年的时间，他觉得确实不可以貌取人，其实在佟队医粗犷的外表下，是一颗细腻的心。陶小黑每次训练、比赛后的肌肉酸痛，都是由佟队医帮忙化解的，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每次都能把陶小黑“收拾”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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