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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茧
烛龙搅动的死亡漩涡在身后缓缓平息,留下的是冰冷刺骨、压力惊人的深海死寂,以及一片狼藉的金属残骸。“利维坦”深潜器庞大的身躯遍布凹痕,多处外壳撕裂,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探照灯残存的光芒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守护派的“静谧之眼”观测艇更是凄惨,半个艇身扭曲变形,推进器彻底报废,像一块巨大的废铁,被“利维坦”用救援索勉强拖曳着,在绝对黑暗中随波逐流。舱内,应急灯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映照着劫后余生的两张苍白面孔。
恩佐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动力装甲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被高压海水浸透、冻得发紫的作战服。他疲惫地关闭了过载冒烟的便携推进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灼烧般的痛楚。烛龙最后那无声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哀鸣,仿佛还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成功了,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超载的等离子切割器,在“深压场发生器”彻底引爆烛龙元炁核心前,将其核心能源导管熔毁。代价是发生器失控爆炸,引发的能量冲击几乎将他和艾米莉的残破载具一起撕碎。
他看向蜷缩在对面角落的艾米莉。她已脱去了守护派月白色的护甲,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在深海的彻骨寒意中微微发抖。曾经象征信仰与身份的圣银纹饰链,此刻像一条断裂的死蛇,扭曲着躺在她脚边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链坠的螺旋共生符号黯淡无光,一道清晰的裂痕贯穿其中。艾米莉的双手紧紧抱着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淡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空灵的光泽,只剩下被真相撕裂后的空洞与剧痛。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艾米莉唇间溢出。她猛地弓起身子,仿佛有无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碎片…指令…‘牺牲观测艇…可接受’…‘神圣的献祭’…”她断断续续地呢喃,声音嘶哑破碎。烛龙的精神冲击并非简单的信息灌输,它更像是一场粗暴的、不可逆的神经手术,将那些被圣银链精心掩盖、扭曲的真相碎片,连同守护派植入的虚假信仰,硬生生地搅碎、剥离。每一次记忆碎片的闪回——父亲温和的谆谆教诲、索伦长老在圣殿中悲悯的布道、自己执行“干扰”任务时那份“神圣”的使命感——此刻都裹挟着【丰收之镰】指令中冰冷的“生物质燃料”、“地表净化”、“牺牲许可”等词汇,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圣银链破碎了,但它的“幽灵”仍在,那些被强行植入的神经信号残留,如同顽固的病毒,在她混乱的神经突触间制造着剧烈的冲突和疼痛。
“艾米莉!”恩佐强撑着挪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相对完好的外甲,笨拙地裹住她颤抖的身体。他不敢触碰她的头,只能焦急地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我!呼吸!那些都是谎言!你父亲…索伦…他们编织的谎言之茧!”
“谎言…”艾米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与自我厌弃,“对!是谎言!一个包裹着‘神圣’、‘平衡’糖衣的…剧毒之茧!”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而我!我竟然在里面…做了那么多年的…温顺的蛹虫!帮他们…帮他们把杀人的刀…磨得更锋利!”她指着地上断裂的圣银链,又指向舱外无尽的黑暗深渊,那里曾是她执行“神圣”任务的地方。“那些坐标…那些修复…我亲手…把地球和同胞…推向了屠宰场!”巨大的屈辱和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猛地推开恩佐试图安慰的手,蜷缩得更紧,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恩佐的心被狠狠揪紧。他理解这种信仰崩塌后的毁灭性痛苦。他默默地从装甲内置的应急医疗包中取出强效镇痛剂和神经稳定剂(虽然对烛龙和圣银链造成的复合性精神创伤效果有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活下去,阻止他们,才是对那些被欺骗、被牺牲者的交代。”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时间在深海的死寂和压抑的啜泣中流逝。艾米莉在药物和意志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勉强压制住剧烈的头痛和精神风暴。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恩佐,那眼神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冰冷的、亟待复仇的火焰。“告诉我…你之前发现的…所有关于‘丰收之镰’的线索。”
没有犹豫,恩佐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在静思园偷听到的索伦关于引爆“寂灭星核”、牵引“收割者”陨石雨清洗地球的计划;他冒险获取的残缺指令草案;移民派内部发现的、指向守护派秘密部署“重力沉降锚点”的证据链;以及他父亲雷欧那令人心寒的、与索伦如出一辙的冷酷算计。
艾米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裂圣银链冰冷的裂痕。当恩佐讲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风暴:“他们…比你想的更疯狂。”她开始复述烛龙精神冲击中强行灌入的核心信息碎片:
* **【丰收之镰】最终阶段时间表**:倒计时已启动,以火星标准时计算,距离“寂灭星核”引爆仅剩不到72小时。
* **“燃料”转化效率提升方案**:守护派利用圣银链的神经连接网络,暗中对所有自愿留守的底层信众植入了特殊的生物催化剂。当“寂灭星核”启动时,他们的生命能量将被更高效、更痛苦地榨取,作为点燃星核、扰动“收割者”星群轨道的第一级推进力。
* **“方舟”的真相**:并非一艘船,而是隐藏在火星极地冰盖下的一个超空间传送矩阵网络。只有“新纪元议会”核心成员的基因密钥才能激活。传送目的地坐标…不止一个!除了地球“新伊甸”,还有另外两个已探明的、环境改造中的类地行星坐标!索伦和雷欧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横跨星系的、由他们绝对掌控的“永恒牧场”!
* **针对他们的“清除指令”**:【深渊密令 - 催化剂抹除】。一旦确认他们在归墟任务中接触核心机密或存活,最高优先级清除,由“幽影卫队”执行。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两人心头。清洗地球、榨取同胞生命、星际殖民蓝图、冷酷的灭口令…索伦和雷欧的野心和残忍,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
“我们需要证据!能瞬间摧毁他们伪善面具、让所有被蒙蔽者看清真相的铁证!”恩佐眼中寒光闪烁,“必须找到他们高层合谋的直接记录!”
“有地方…”艾米莉突然开口,眼神锐利起来,“‘静思园’的顶层密室。父亲…索伦在那里进行最高级别的‘冥想’。但我曾无意中看到过,他在密室接入一个物理隔绝的、独立于圣殿网络的加密终端。那里…一定有原始记录!包括和雷欧的通讯备份!”这是她第一次直呼父亲的名字,带着冰冷的恨意。
“静思园…防守森严。”恩佐皱眉。
“我有办法。”艾米莉捡起地上断裂的圣银链,指尖抚过那道裂痕。“链子断了,但它内部的神经信号发射器和身份认证芯片…可能还有残余能量和权限。我可以尝试…反向利用它,制造一个短暂的权限窗口,骗过守卫系统。但机会只有一次,而且时间极短。”
就在这时,“利维坦”深潜器残破的传感器阵列,发出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警报!
“警告…侦测到…高能隐形目标…接近中…匹配特征:幽影卫队…深海潜航器…”通讯频道里,汉森的声音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他们…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灭口行动,开始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没时间了!”恩佐猛地站起,不顾身体的疼痛,“汉森!放弃‘静谧之眼’!最大功率,向最近的浅海火山带冲刺!利用热源和硫化物干扰他们的追踪!我和艾米莉准备减压舱!”
命令迅速执行。“利维坦”抛弃了沉重的负担,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受伤的巨鲸,疯狂地冲向探测图中一片活跃的海底火山区域。后方,幽蓝色的、如同深海毒蛇般的潜航器轮廓,在探测器的边缘时隐时现,冰冷地紧追不舍。
减压舱内,恩佐和艾米莉迅速穿戴好仅存的简易潜水装备。冰冷的海水再次涌入,带着浓烈的硫磺气息。他们如同两颗被射出的鱼雷,脱离濒临解体的母舰,借助便携推进器,在翻腾着气泡和炽热矿物碎屑的火山喷发物掩护下,冲向一片由巨大黑色火山岩构成的、迷宫般的崎岖地带。
“这边!”艾米莉凭借对守护派装备特性的了解,引导恩佐在嶙峋的怪石和喷涌的热泉间穿梭,利用复杂的地形和高温干扰摆脱追兵的扫描。然而,幽影卫队的追踪如同附骨之疽。很快,两道包裹在纯黑色流线型潜水装甲中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灵,穿透浑浊的水流,出现在他们侧翼!手中的高能粒子切割矛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发现目标!执行【深渊密令】!清除!”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透过水流传导过来。
战斗瞬间爆发!恩佐拔出仅存的合金□□,悍然迎向一名幽影卫兵。匕首与切割矛碰撞,溅起刺目的火花。深海的高压环境让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手臂发麻。另一名卫兵则如同鬼魅般绕向行动相对迟缓的艾米莉。
艾米莉眼神一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断裂的圣银链猛地按向自己手腕上一个简易的潜水推进器控制接口!链身残留的微弱能量和独特的神经信号被强行导入!
滋啦——!
推进器控制面板瞬间爆出一团电火花,但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高频的神经干扰脉冲,以圣银链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
正扑向艾米莉的幽影卫兵动作猛地一僵!覆盖着光滑面具的头颅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守护派制造的武器,对同样植入了守护派控制协议的幽影卫兵,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短暂的干扰效果!
就是这不足一秒的僵直!艾米莉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抽出藏在腿侧的、从“静谧之眼”残骸中找到的守护派制式能量切割器(一种用于切割样本的小型工具),狠狠捅进了幽影卫兵潜水装甲颈部的薄弱连接处!
嗤——!
高压气体混合着暗红色的液体(可能是血液或冷却液)瞬间从破口喷涌而出!那名幽影卫兵剧烈地挣扎了几下,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沉向黑暗。
另一边,恩佐也凭借悍勇和深海环境的限制,抓住对手一个微小的破绽,将合金匕首狠狠刺入对方装甲的关节缝隙,破坏了其行动能力,然后补上一脚,将其踹入下方翻涌的岩浆流边缘,瞬间被高温吞噬。
战斗结束得短暂而残酷。两人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幽影卫兵的残骸消失在黑暗和炽热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高层为了灭口,派出的竟然是最精锐的幽影卫队!
“快走!他们的支援随时会到!”恩佐拉起艾米莉,两人不再停留,借助推进器,向着探测图中标记的、一处通往浅层海域的隐秘海沟通道全速前进。身后,是冰冷追杀的阴影和深海火山不祥的轰鸣。
在狭窄的海沟通道中艰难穿行时,艾米莉看着手中那截彻底报废、焦黑一片的断裂圣银链,随手将它丢弃在深海的泥沙中。象征着信仰与束缚的茧壳,连同它残留的幽灵,终于被彻底抛弃。
“静思园。”她低声说,声音在头盔内回荡,冰冷而决绝,“我们去撕开那最后的谎言之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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