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比赛的准备
心脏。
他的,然后是我的。
这个哑巴用两个最简单的动作,完成了一场最复杂的交易。
没有契约。
没有条款。
只有两颗在深渊里,遥遥相望的心。
林焰站着没动。
酸雨敲打铁皮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集装箱里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闷得像在敲一面破鼓。
锈骨先动了。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他身体的轮廓在黑暗中绷紧了一瞬,但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到那扇被锁死的箱门前,用肩膀重重一撞。
“哐!”
锈死的门轴发出一声尖叫,一道刺眼的光线劈了进来,照亮了漫天飞舞的尘埃。
林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光线里,他第一次看清了锈骨的脸。
那是一张被鸭舌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的脸,只能看到削瘦的下颌线,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面沾着机油和灰尘。
不算好看。
甚至有些营养不良的落魄。
但他转过身,对上林焰视线的那一刻,林焰觉得那道光仿佛全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像深渊。
里面没有光,却能吞噬所有的光。
锈骨没有说话,只是朝门外偏了下头,示意他跟上。
林焰迈开步子。
他走出了那个让他重获新生的铁棺材。
外面是锈城的清晨。
雨后的空气里,铁锈和湿土的味道更重了。天空是一种铅灰的颜色,巨大的钢铁龙门吊像远古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天际线上。
这里是废弃的钢厂区,一个被上城区遗忘,连下城区混混都懒得涉足的钢铁坟墓。
锈骨对这里熟得像是在走自家的后院。
他领着林焰,在一堆堆山一样的废旧零件和坍塌的厂房之间穿行。他的脚步很稳,即使拖着一条断臂,背影依然像一柄插在地上的、不会弯折的标枪。
林焰跟在他身后,那台精于算计的大脑飞速运转。
‘锈城之鬼’的藏身地。
‘幽灵引擎’的所在地。
一个哑巴,一个妹妹。
一笔巨债,一场豪赌。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张复杂但清晰的网。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弃子。他抓到了一根从深渊底部伸上来的,唯一的绳索。
走了大概十分钟,锈骨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储料仓前停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
“吱呀——”
门开了。
一股机油、金属和……食物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他的家。
林焰走进去,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车间。
空间被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塞得满满当当。地上随意堆放着拆解下来的引擎、变速箱、轮胎,墙上挂满了尺寸各异的扳手和焊枪。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金属粉尘,在从穹顶破洞透进来的光柱里上下翻飞。
在车间的正中央,停着一辆车的骨架。
那辆车被拆得只剩下一个底盘和框架,复杂的线路像生物的血管一样裸露在外。林焰一眼就认出,那是‘锈城之鬼’的座驾——那辆在大爆炸中消失的‘无声’号。
而在这一片钢铁与油污的混乱之中,有一个角落,被一张巨大的帆布帘子隔开。
帘子后面,透出一点点昏黄的暖光。
锈骨径直走向那个帘子,他掀开帘子的动作,和他开门、走路时完全不同。
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很瘦弱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头发有些枯黄,但一双眼睛很大,很亮,像受惊的小鹿。
当她看到锈骨那条被粗糙固定的断臂时,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
“哥!你的手!”
她冲了出来,想去碰,又不敢,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锈骨用他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在那一刻,柔软得像一滩融化的水。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侧过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林焰。
小女孩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林焰就这么站着。
他那套面对整个世界的防御系统,在这一刻,仿佛被女孩那清澈的目光刺穿了一个小孔。
他想起了那个在空中画出的,歪歪扭扭的房子。
原来这就是。
混乱,破败,却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家。
“我叫小月。”女孩小声说,声音像蚊子哼哼。她似乎看出了林焰没有恶意,大着胆子,从帘子后面端出两个豁了口的铁杯子。
里面是温水。
她先把一杯递给锈骨,然后踮起脚,把另一杯递到林焰面前。
林焰低头,看着那双捧着杯子的小手。
手上也有洗不掉的油污。
他沉默地接了过来。
杯子是凉的,水却是温的。
这份温度,顺着他的指尖,一路流进了胸口。
“地火新手赛,三天后开始。”林焰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报名费五百,我们没有。”
锈骨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小月也紧张地看着他。
“车没修好。”林焰的目光扫过那堆汽车的残骸,“引擎没装,变速箱没校准,连个外壳都没有。”
他每说一句,锈骨的眉头就拧紧一分。
小月的脸色也更白了一分。
“最重要的是,”林焰看向锈骨那条废掉的手,“你现在是个残废。”
这话说得很难听。
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小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瞪着林焰,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猫。
锈骨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焰,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里,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林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你的脑子,你用你的嘴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当你的手。”
他是在对一个哑巴说,让他用嘴。
这是一个荒谬到极点的提议。
但锈骨听懂了。
林焰的意思是,他来动手。
锈骨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林焰那双手。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手腕上有一层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干过粗活的痕迹。
用这双手,去和那些冰冷、粗糙、沉重的钢铁零件打交道?
锈骨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焰笑了。
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嘲弄,不知道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你别无选择。”
他放下水杯,走到那堆零件前,随手抄起一个沉重的活塞。
“告诉我,第一步做什么。”
锈骨沉默地看着他。
林焰也看着他。
两个人就在这片钢铁坟墓里对峙着,一个固执,一个决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后,是锈骨先妥协了。
他不是因为林焰的话,而是因为林焰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商量,没有请求,只有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知道,他拦不住。
锈骨走到一个布满油污的铁架前,从上面拿下了一本厚厚的,书页已经泛黄卷边的手册。
他把手册翻开,用那只完好的手指着上面一张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然后,他又指了指地上一个对应的零件。
接着,他抬起眼,看向林焰。
意思很明确。
——装上去。
这就是他的教学方式。
没有语言,没有解释,只有最直接的指令。
林焰看了一眼图纸,又看了一眼那个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的零件。
他什么也没说,弯下腰,用那双本该握着击剑的手,抱起了那个冰冷油腻的铁疙瘩。
很沉。
边缘的毛刺割得手心生疼。
但他抱稳了。
他按照图纸上的位置,将活塞对准引擎的缺口,慢慢地,放了下去。
“咔。”
一声轻响。
严丝合缝。
林焰抬起头,看向锈骨,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锈骨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只是指了一次。
这个上城区的贵公子,这个连扳手都没碰过的击剑手,竟然一次就做对了。
他不知道,林焰从小就对三维结构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力。击剑赛场上,他能在脑中构建出对手和自己之间最精准的距离模型。现在,他只是把赛场,换成了一台引擎。
锈骨沉默了片刻,翻到了手册的下一页,指向了另一个更复杂的零件。
林焰再次弯下腰。
就这样,一个指,一个装。
一个用沉默下达指令,一个用行动完美执行。
小月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那个陌生的、漂亮的哥哥,笨拙而又固执地,将那些她哥哥碰一下都嫌脏的零件,一个个安进那辆破车的身体里。
他的白衬衫很快就沾满了油污,脸上也蹭上了黑色的灰迹。
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越来越熟练。
两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却有一种惊人的默契,在油污和汗水里,悄然滋生。
当最后一个核心零件被安装完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焰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双手火辣辣地疼,有好几处都被划破了。
他靠着车架坐下,大口喘着气。
锈骨递过来一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材料的饼。
林焰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
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怪味。
但他吃得很快。
吃完,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饼屑。
“走,去报名。”
“钱呢?”小月小声问。
林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在锈骨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枚徽章。
焊枪帮的徽章。
是林焰从那个打伤锈骨的混混身上,顺手摸来的。
锈骨看着那枚徽章,眼神深了深。
他明白了林焰的计划。
——冒充焊枪帮的人,去报名。
这是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一旦被识破,他们会死得很难看。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锈骨没有犹豫。
他拿起墙角的一顶旧头盔,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又找了一件更宽大的外套,套在林焰身上,将他那身显眼的白衬衫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铁门。
夜色中的锈城,比白天更加危险。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火”赛事的官方报名点——一家名为“齿轮”的酒吧。
那里,是整个锈城鱼龙混杂的中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