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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惨惨的
“沈辞舟,” 江晚渡望着占星台高耸的围墙,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宫墙太高,我……出不去了。”
沈辞舟闻言,沉默良久。庭院里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殿下若想出宫,臣……愿为您推开这扇门。”
江晚渡倏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勾唇一笑,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沈辞舟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如玉的面颊瞬间染上一抹薄红。他踌躇片刻,长睫微垂,声音轻若蚊蚋:“臣谨遵公主旨意。”
“旨意?”江晚渡笑嘻嘻地凑近他,明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沈大国师,遵旨是什么意思呀?”
沈辞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微不可闻却重逾千斤的三个字吐露出来:“臣……愿意。”
江晚渡眼中瞬间绽开璀璨的笑意,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他冰凉的手:“一言为定!”文銮在暗影里悄悄松了口气,攥紧的手心微微松开。
沈辞舟低垂着眼帘,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没办法,反正……他也早就移不开眼了。就陪他的殿下,疯这一次吧。
翌日清晨,江晚渡入宫向江谌明辞行。
出乎意料,年轻的帝王并未阻拦,只淡淡嘱咐了几句:“沈卿素来体弱,皇姐此行……须得好生照料。”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江晚渡心下了然——定是沈辞舟早已打点好一切。
城门口。
日头渐高,巍峨的城门下,仅有一辆青帷马车静静等候。江晚渡屏退了侍卫宫人,只带了文銮一人。她立于车旁,目光遥遥望向宫道深处。
终于,那一抹素白的身影自朱墙碧瓦的阴影中缓缓行来。沈辞舟步履沉缓却异常坚定,只是眉宇间难掩疲惫,气息带着微喘。
“可是累了?”她快步迎上,伸手稳稳扶住他微晃的手臂,“不是遣了车夫去接你么?”
“无妨”,沈辞舟微微摇头,声音放得极轻,“些许头痛罢了。车夫……途中不慎跌了一跤。”他抬眸看向她,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此刻竟有一丝怕被责备的忐忑。
江晚渡心下一软,不再多问,只小心搀扶他登上马车。她从文銮手中接过暖炉,塞进他微凉的手中
“劳烦行得慢些,务求稳当。” 她掀开车帘,温声嘱咐车夫。
车辙辚辚,碾过青石板路,驶离了困住她十六年的皇城。
沈辞舟闭目倚着车壁,眉心紧蹙,显然是头痛难忍。江晚渡见状,轻轻托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缓缓移靠在自己肩头。
“殿……”他欲言。
“嘘……”江晚渡低声打断,指尖拂过他轻颤的眼睫,“疼就靠着,硬撑什么。”
沈辞舟喉结微动,终是顺从地依偎在她颈侧,低声道:“……冒犯了。”他素来冰冷的身躯,竟也从那接触的地方,生出一丝贪恋的暖意。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袭来,他竟在她肩头沉沉睡去。那萦绕鼻尖的,并非宫闱惯用的熏香,而是独属于她的、温暖而鲜活的气息。
迷蒙间,沈辞舟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那日。小小的江晚渡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叉着腰,大言不惭地说要“罩着他”。那画面,成了他灰暗生命里第一抹亮色。
沈辞舟生来便带着不详的印记——半黑半白的头发,如同诅咒。狠心的父母视他为妖孽,一落地便弃于寒江孤舟之上。或许冥冥之中,他活着便是为了遇见江晚渡,他得一位沈姓老妪捡回,苟活至十四岁。那年蜀中大旱,宫中为祭天祈雨,他那凉薄的双亲骤然想起这个“祭品”,费尽心机将他寻回送入宫闱。
是那位慈悲的老国师,见他气息奄奄、羸弱不堪,心生怜悯,向先帝求情,才保下他一条性命。从此,他在国师府偏安一隅,老国师悉心教导他诗书礼仪、星象占卜,授他以人间正道。
而江晚渡,则像是闯入他寂寥天地的一缕阳光。她会在夫子讲经时偷偷溜出去,变戏法似的抱回一只雪白的兔子放在他案头;会在他被苦涩药汁折磨得眉头紧锁时,端来亲手调制的药膳,带着狡黠的笑哄他服下,有时甚至能随口道出其中几味药材的增减缘由,连御医都暗暗称奇。
她永远那样鲜活明亮,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后。
然而天意弄人。待他一头华发尽成霜雪,先是如师如父的老国师溘然长逝,紧接着,先帝亦龙驭宾天。新帝登基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晚渡哭,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皱成一团。他多想伸出手,替她拭去那滚烫的泪珠,可又思及自己冰冷苍白的皮肤,终究怯懦地收回。他怕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惊扰了她,更怕自己死气沉沉的气息令她不快。国师府中一面铜镜也没有,他自己都厌恶自己,将自己深深藏匿于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
唯有江晚渡,似乎总能穿透那层外壳,窥见一丝他内心的微光。可她又对谁都那样好,连对下人都温和有礼。京城中人皆道永宁公主江晚渡是混世魔王,可沈辞舟知道,她惩治的,皆是该惩之辈。那些被触怒的权贵肆意构陷污蔑,欲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管?星盘转动间,他总能寻到那些魑魅魍魉祸乱国运的"铁证",呈于御前。天子震怒,抄家下狱。
他便这样,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默默替她挡去明枪暗箭,护她一方安然。
他是她身后最沉默,却也是最坚实的壁垒。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地一顿。
沈辞舟睫羽微颤,缓缓睁眼,带着初醒的迷蒙看向江晚渡:“殿下,可是到了?”
“尚早,”江晚渡浅笑,示意他看窗外,“才出皇城,眼下正在永安街上。”
沈辞舟依言撩开车帘。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商铺,摩肩接踵的行人,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他不常外出,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国师府、公主府便是占星台,这鲜活的人间烟火,于常年幽居不出的他而言,陌生又新奇,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好奇与惊喜。
江晚渡托腮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怜意与不平:“将你困在那四方宫墙之内,真是委屈你了。”
沈辞舟闻言,唇角微扬,抿出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夕照的金辉落在他如雪的银发上,镀上一层暖色。江晚渡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识抬手,将他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地拢至耳后。沈辞舟这般剔透的人儿,谁会不喜欢呢?
马车行至日落时分,才缓缓驶出京城。
暮色四合,他们寻了处客栈落脚。
安置好行李后,江晚渡索性拉着沈辞舟去逛夜市。沈辞舟虽觉于礼不合,却被她一句“本公主的话就是规矩”堵了回去,只得跟上,只是耳根微热,始终落后她一步。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夜市喧嚣。
正走着,江晚渡的裙裾忽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低头看去,是个衣衫单薄的小童,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捧着一对粗陋的龙凤玉佩,声音稚嫩:“姐姐,给夫君买个这玉佩吧!两人戴上,就永远不分开啦!”跟在稍远处的文銮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被江晚渡抬手止住。
沈辞舟闻声,折返回她身侧。
江晚渡接过那对雕工粗糙、玉质驳杂的玉佩,看了看小童充满希冀的眼,轻叹一声,示意文銮。文銮会意,立刻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江晚渡将银子塞入小童手中:“拿着,快些家去,莫在外逗留了。”
她将玉佩递给沈辞舟。沈辞舟接过,指尖微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俯身,亲手将那枚凤佩系在了江晚渡的腰间上。江晚渡一怔,旋即莞尔,也将那龙佩仔细系于他素白的腰带上。
小童得了银子,欢天喜地,恭恭敬敬朝两人磕了个头:“姑娘公子龙凤呈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沈辞舟微微颔首,与江晚渡并肩而行。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落在那枚系于她衣袂间的廉价玉佩上。
纵使公主府里最下等的玉饰也远胜此物百倍,她却任由他亲手佩上,未曾取下。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漫上沈辞舟心头,唇角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街市行人,偶有认出当朝国师者,无不面露惊诧,他却不在意了。
行至一处糕点摊前,香甜气息诱人。江晚渡想起沈辞舟一路未曾进食,便停下脚步,买了几块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栗子糕。
“给,” 她将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栗子性温补中益气,于你畏寒的体质相宜。”
沈辞舟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油纸传来:“多谢殿下。”
江晚渡挑眉,眸中含笑:“在外头,还这般称呼?”
沈辞舟沉默片刻,就在江晚渡以为他依旧固执时,他忽然抬眼,声音轻而清晰地唤道:“晚渡。”
江晚渡心尖一颤,随即展颜,如春花初绽:“辞舟。”
夜已深,两人在月色清辉下缓步徐行。沈辞舟小口小口咬着栗子糕,时不时看向江晚渡。
江晚渡也注意到沈辞舟似有若无的目光,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晚渡……还知晓医理么?”
江晚渡笑而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凤佩粗糙的边缘,似乎在思考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良久,她才轻声道:“本来是不知晓的。”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闪烁的灯火,声音带着随意,“只是国师府常年药香不断,听得多了,看得久了,再翻翻那些积了灰的医书……总归能记住些皮毛。” 她转过头,对他狡黠地眨眨眼,“怎么,沈大国师是怕我开的方子不对症,毒着你么?”
沈辞舟望着她月色下明亮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笑意,也映着他微怔的身影。他想起那些她送来的、配伍精准的药材,想起她偶尔脱口而出的药理见解。
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凑巧”,都是她默默付出的痕迹。
一丝滚烫的暖流汹涌地漫过心间,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只低低道:“辛苦你了。”
“为你,”江晚渡的声音轻快而坚定,仿佛在说这世间最天经地义的事情,“甘之如饴。”
夜风吹动她的发梢,也拂过文銮袖袋里那本随身携带、已被翻得起毛的《金匮要略》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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