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枝上雪

　　等春风楼的大火彻底燃起来时，我穿着一身杂役的衣服，站在大堂的天井里走神。
　　「快跑啊，着火了——」突然有人大叫。

　　这些没良心的恩客们前一刻还在吃酒作乐，下一刻听到走水的消息便无情地抛下怀里的美女，玩命似地朝门外逃。
　　姐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大叫着回屋抢救自己的金银细软。

　　春风楼的伙计们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晃晃悠悠提着水桶，拼了命地踩在咯吱作响的木梯上跑去二楼救火。
　　我等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等到二楼传来嘶哑的尖叫：
　　「死人了——」

　　我把被打晕的老鸨搬到床上与其他俩死人摆在一处，之后用蜡烛引燃了床上的被子。所以此时他们看到的，大概是三具惨不忍睹的焦尸。
　　众人听到闹出了人命，尖叫声和呼救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疯了似地逃命，场面一度失控。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趁人群彻底混乱时逃了出去。
　　......

　　春风楼好热闹啊，远远望去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不，分明是烟熏火燎、惨叫连连，如同人间炼狱。
　　我站在后门外的鹅卵石小道上，仰头大口呼吸着自由香甜的空气，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身份低贱的娼女，而是身世清白的寻常女子。我终于改头换面，从这个魔窟里彻底逃出来了。
　　接下来，我该找机会见见萧凉了。

　　但广川王府高门大院，萧凉每次出行都有层层守卫。我一个市井女子，想要见他谈何容易啊？
　　正当我犯难时，突然一声闷响传来，身后门槛上凭空趴了个半死不活的年轻男子。
　　我淡淡瞥他一眼，看不出模样。

　　这些嫖客一个比一个没良心，其实我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刚想跑时，耳边传来虚弱无力的呼喊：「救...命......」
　　我心一软，又转身折了回去。

　　这男子并无大碍，只是被浓烟呛了嗓子，看起来有要窒息的迹象。我将他拖到远处的空地，强行给他灌了几捧河水。
　　见他渐渐缓了过来，我连忙往自己脸上随便抹几把泥土，打算稍作伪装后迅速离开。谁知却被他喊住，他的声音很好听：
　　「姑娘——留步。」
　　「多谢姑娘救命，我要怎么报答你？」

　　我回头看他，这才瞧清楚他的脸，他五官生得极为俊秀，再加上穿着贵气，一看便知家世不简单。
　　但这有什么用，看他一脸青涩的样子，一猜便知不过是一个初来逛青楼的京城纨绔而已，又能报答我什么呢？无非就是银钱、首饰、漂亮衣裙、或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但这些我统统不稀罕。

　　我这厢还急着去找从阙，于是极不耐烦道：
　　「不必了，只是随手积个德，我没空和你废话。」
　　我转身便跑，却在跑出几步路后突然感到脚下一软，随即重重摔在地上没了知觉。

　　我向来柔弱，可今日却轮番经历了太多人生中的第一次：抢劫越货、杀人放火，在众目睽睽下掀起惊天巨浪。
　　这些事又岂会对我没有冲击。
　　......

　　再度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奢华昂贵的金丝楠木床榻上，一旁服侍的婢女见我苏醒，赶忙开心地出去叫人。
　　很快，被我救下的小白脸满脸激动地跑了进来，他脸上充满喜色：
　　「你终于醒了。这几天真是吓死我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老府医。

　　我疑惑不解，细问之下才知自己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听府医讲，我是因情志紧张和心脉失养引发了气血不畅和心神不宁，所以才陷入了重度昏迷。
　　他面色严肃地告诫我，说我外表看似健康，实际上身子内里很虚弱，若不好好调养的话，恐怕这样的晕厥还会出现，甚至可能威胁到生命。

　　我在心里冷嗤一声，这还用他说？那日发生的事确实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我受点惊吓也不稀奇。但这样危言耸听地吓唬我就没必要了吧，反正我是不可能被庸医骗钱的。

　　我虚弱地翻身下床，想尽快离开此地，却被小白脸伸手拦住。
　　他脸色煞白：
　　「你不许走。」

　　我以为他想让我回报他，于是满脸不耐烦：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咱们互不相欠，别指望我报答你。」
　　果然沾了血腥气后，我的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了。

　　小白脸急红了脸：
　　「本世子命令你，从现在起不许踏出南平侯府半步。否则......否则我罚你两天不许吃饭。」
　　南平侯府......世子......我的眼睛亮了亮。

　　原来这个被我不当回事的小白脸，竟然是南平侯府家的小世子，崔淮。
　　南平侯府在京城的权力数一数二，只因南平侯娶的夫人是淑宁长公主，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亲妹妹。因此，皇帝对侯府极为信任，将其称之为左膀右臂也不过分。

　　而崔淮正是长公主所出的小儿子，生得芝兰玉树，样貌在侯府几个儿子里也最为出众，在府内绝对是团宠的存在。
　　就连侯府世子的世袭位子，老侯爷也毫不犹豫地传给了他。

　　我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南平侯府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我若是搭上这条线，以后想见萧凉应该会很容易吧？
　　我内心狂喜，面上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那好吧，我就勉强再住几天......」

　　崔淮非常高兴，一脸认真地嘱咐屋内婢女要好生伺候我，还亲自吩咐厨房为我做最名贵的人参补品。
　　临了红着脸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想了想：
　　「忘了。」

　　他初见我时我穿着粗布衣服，他一定猜到我出身低贱，没正经名字并不奇怪，于是轻声安慰我：
　　「没事，以后你就叫木木。」
　　好难听的名字，我忍不住撇嘴。

　　可崔淮心里却在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如他所愿住了下来，几日后，侯府夫人板着脸过来看我。
　　她把我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满脸不屑：「你就是淮儿口中的木木？生辰几何，家里做什么的？有无婚配？」
　　我愣了下，淡定地回话：「十五岁，父母都去世了，我独自在外做工，尚无婚配。」

　　夫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家世太差了。就这条件，给侯府做婢女都不够格，做妾更加不可能。也不知道淮儿抽什么风？」

　　我一听就明白了几分，喜欢逛青楼的主儿自然是颜狗。我长得有几分姿色，许是崔淮一时迷了心窍，跑去找他娘商量将我纳作妾了吧？
　　但以色侍人，又能得几分长久呢。
　　我不能因为他短暂的意乱情迷，就将自己的后半生白白搭了进去，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侯府夫人见我不说话，于是朝身边的嬷嬷使个眼色，懒洋洋道：
　　「罢了，看在她也救过淮儿的份上，给她点银子赶紧打发走，万万不可耽误了淮儿的前程。」
　　原来是要赶我走。

　　我见来了机会，于是立即开始装模做样地抹眼泪：「夫人，奴家不要银子，只想求您帮我一个忙。」
　　侯府夫人眼神淡淡：「讲。」
　　我说自己有个表姐在广川王府做奴婢，我想去投奔她，问夫人能否帮我混入广川王府。
　　她一听就笑了：
　　「我以为多大的难事，原来是这等微不足道的琐碎。」

　　南平侯夫人是萧凉的亲姑姑，萧凉对她还算敬重。
　　三月初九，正值广川王府要选拔一批新婢子和新奴仆入府，于是淑宁长公主利用这个机会，在简单走动后轻松将我塞了进去。
　　于是我摇身一变成了广川王府的婢女。

　　王府管家见我样貌不错，想要安排我去萧凉的房里伺候，但被我直接开口拒绝了。
　　不仅管家不理解，就连一同入府的其他婢女都觉得我脑子有点傻，居然白白浪费掉这么好的机会。
　　我笑她们不懂。

　　因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对萧凉而言，主动贴上去的东西他不会喜欢，甚至可能充满戒备。
　　我如果想赢他就只能先暂时蛰伏，只有让他主动看到我并对我产生兴趣，我才有彻底打败他的可能。

　　在我的坚持下，管家安排我在府内做个地位下贱的粗使洒扫婢女，每日抱着比我还高的扫帚行走于王府的边边角角。
　　前世我从未入过王府，每次都是和萧凉在春风楼匆匆相见，我对他的了解真的少得可怜。但如今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由于我性格活络，又懂得迎合别人的喜好，很快便和早年入府的婢女混了个七八熟。一来二去，竟打听出了不少有关萧凉的事，包括他的作息、喜恶、行踪、平日与谁往来频繁等。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某日我在水池边除草，突然一只箭矢直直冲我飞过来，只差一点就射中了我的额头。

　　我惊愕地抬头，恰巧对上萧凉寒冰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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