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惊风

　　第三章
　　破庙的梁上漏下星子，混着火光落在沈砚脸上。他攥着那卷羊皮卷，指腹反复摩挲着“处子血为引”几个字，喉结动了动：“你娘当年，是不是……”
　　苏轻晚正往火堆里添柴，闻言手一顿，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我爹说娘是生我时血崩死的。”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可现在看来，多半是为了护这秘密……”
　　沈砚看着她发红的手背，默默从包袱里翻出药膏递过去。这包袱是苏轻晚从家里带的，竟装着不少零碎——伤药、干粮，甚至还有一小罐蜜饯。此刻药膏在火光下泛着油光，苏轻晚涂的时候，忽然笑了：“我娘的剑谱里说，江湖人得备三样东西：好剑，伤药，还有一颗不怕死的心。前两样我有了，第三样……”
　　她抬头看向沈砚，眼瞳亮得惊人：“跟着你，应该能练出来。”
　　沈砚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别开脸去拨弄火堆：“先看看羊皮卷。”
　　羊皮卷后半段画着张地图，标注着三个红点，分别在青城山、落霞谷和断魂崖。旁边注着小字：“三灵聚，幽冥启”。沈砚指尖点在青城山：“这三处，多半藏着启动幽冥引的关键。”
　　“可我们连‘三灵’是什么都不知道。”苏轻晚咬着蜜饯，含糊道。话音刚落，破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嘚嘚的声响在寂静的江夜里格外刺耳，还夹杂着铜铃——是幽冥阁的黑鹰铃！
　　沈砚迅速将羊皮卷藏进竹筒，塞进梁上缝隙，又把苏轻晚往供桌下推：“躲好。”自己则握紧短刀，贴在门后。
　　门被一脚踹开，五个黑衣人闯进来，为首的不是刀疤脸，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面具上刻着扭曲的鬼纹。他目光扫过破庙，落在火堆上：“刚有人用过。搜！”
　　黑衣人翻箱倒柜，供桌被掀得噼啪响。苏轻晚缩在桌下，攥着袖中的匕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声——是她藏在供桌夹层里的半块饼掉了出来！
　　“这里有动静！”一个黑衣人猛地掀开桌布。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的短刀破空而来，直插那人心口。他顺势撞开青铜面具人，拉着苏轻晚往庙后跑。庙后是片芦苇荡，江风卷着芦苇沙沙作响，两人刚钻进深处，就听见身后传来弓弦响。
　　“趴下！”沈砚将苏轻晚按进芦苇丛，自己也跟着伏低。三支弩箭擦着他们头顶飞过，钉在前面的泥地里，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青铜面具人的声音隔着芦苇传来，冷得像冰：“沈砚，你以为能护她多久？苏云溪的女儿，本就是最合适的祭品。”
　　苏轻晚浑身一僵。沈砚按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别信他的。”
　　黑衣人在芦苇荡里搜了半个时辰，渐渐没了声息。沈砚却不敢大意，等到月上中天，才拉着苏轻晚往江边走。江面上泊着艘渔船，船头挂着盏马灯，隐约能看见个老渔翁在补网。
　　“老伯，能载我们一程吗？”沈砚走上前，将几枚铜钱递过去。
　　老渔翁抬头，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转，目光尤其在苏轻晚的肩伤和沈砚的刀上停了停：“往哪去？”
　　“随便，离这越远越好。”
　　老渔翁叹了口气，往船尾努努嘴：“上来吧。夜里江风大，进舱躲躲。”
　　渔船很小，船舱里堆满了渔网，只容得下两人并排坐下。沈砚刚坐下，就听见苏轻晚闷哼一声，低头见她脸色发白，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
　　“伤口裂了？”他伸手想掀她的衣襟查看，手到半空又停住。
　　苏轻晚摇摇头，却疼得指尖发颤。那支飞刀上淬了慢性毒，白天忙着逃命没察觉，此刻药性上来，半边身子都麻了。沈砚见状，不由分说解开她的衣襟，只见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比白天肿了不少。
　　“是‘锁心散’。”沈砚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幽冥阁的毒，三个时辰内不解，会攻心而死。”
　　苏轻晚倒吸一口冷气，却还嘴硬：“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练过毒术？”
　　“铁匠铺的老掌柜被这毒伤过。”沈砚从怀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粒墨绿色药丸，“他留了颗解药，说是救命用的。”
　　药丸很苦，苏轻晚咽的时候差点吐出来，眼眶都红了。沈砚见状，从苏轻晚的包袱里摸出颗蜜饯递过去，是颗裹着糖霜的梅子。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苏轻晚含着蜜饯，含糊道。
　　“刚才看你吃了。”沈砚的声音很轻，船舱外的浪声忽然变得很响，衬得这三个字像浸了水，温温的。
　　老渔翁忽然在舱外喊：“前面是乱石滩，你们抓紧了！”
　　渔船猛地颠簸起来，苏轻晚没坐稳，一头撞在沈砚胸口。他伸手扶住她，掌心正按在她后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船板吱呀作响，和彼此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船稳了下来。老渔翁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喝点暖暖身子？”
　　沈砚接过葫芦，刚要道谢，却见老渔翁的目光落在苏轻晚腰间——那里露出半截乌木折扇，扇坠的碎玉正泛着微光。他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挡在苏轻晚身前：“老伯是本地人？”
　　“打了一辈子鱼，哪都去过。”老渔翁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二十年前，我在这江里捞起过个穿红衣的女人，怀里还抱着块碎玉，可惜人早就没气了……”
　　苏轻晚猛地抬头：“那女人是不是绣着银线莲花？”
　　老渔翁愣了愣，点头：“是有朵莲花。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娘。”苏轻晚的声音发颤，眼泪又要掉下来。
　　沈砚握住她的手，对老渔翁道：“当年救你娘的人，是不是还留下了别的东西？”
　　老渔翁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从船板下摸出个油布包：“那女人手里攥着这个，我一直没敢扔。你们要是她的亲人，就拿去吧。”
　　油布包里裹着块残破的绢帕，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三灵是鼎、镜、灯，藏于……”后面的字被水晕开了，只剩个模糊的“青”字。
　　“青城山！”沈砚和苏轻晚异口同声。羊皮卷上的第一个红点，正是青城山。
　　老渔翁忽然站起身，往船头走：“前面快到青城山码头了。记住，别信戴青铜面具的人，他二十年前就盯着碎玉了。”
　　沈砚追问：“您认识他？”
　　“认识。”老渔翁的声音很沉，“他当年叫秦无殇，是你娘的师兄。”
　　苏轻晚如遭雷击：“我娘的师兄？那他为什么……”
　　“人为了成仙，什么做不出来？”老渔翁没回头，“他以为开启幽冥引能长生，却不知那是打开地狱门。你们俩，好自为之吧。”
　　渔船靠岸时，天刚蒙蒙亮。沈砚和苏轻晚谢过老渔翁，往青城山走去。山路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晨雾像纱一样缠在树桠上。
　　“我娘的师兄……”苏轻晚还在念叨，“他为什么要杀我娘？”
　　“或许和那‘三灵’有关。”沈砚想起绢帕上的字，“你娘当年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才被他灭口。”
　　说话间，前面忽然传来打斗声。两人躲在树后偷看，只见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围着个穿蓝衫的少年，少年手里抱着个青铜鼎，被打得连连后退。
　　“把镇魂鼎交出来！”为首的道士喝道。
　　少年啐了口血：“休想！这是师父留给我的，绝不能给你们这些幽冥阁的走狗！”
　　沈砚和苏轻晚对视一眼，同时抽出兵器。他短刀出鞘，她长剑挥出，一前一后冲了出去。道士们没料到有人偷袭，顿时乱了阵脚。沈砚的刀快如闪电，苏轻晚的剑法虽生涩，却借着山势腾挪，竟也缠住了两个道士。
　　不过片刻，道士们便被打倒在地。蓝衫少年捂着伤口，拱手道：“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林墨，是青城山清玄道长的弟子。”
　　“镇魂鼎？”沈砚盯着他怀里的鼎，“是‘三灵’之一？”
　　林墨眼睛一亮：“你们也知道三灵？家师说，镇魂鼎、照妖镜、引魂灯，合在一起能镇压幽冥引。可昨夜师父被幽冥阁的人杀了，他们抢鼎来了！”
　　苏轻晚握紧长剑：“我们正要找三灵，一起走？”
　　林墨用力点头：“好！我知道照妖镜在哪，就在后山的望月台！”
　　三人往后山走，林墨边走边说：“我师父说，二十年前，是苏女侠把镇魂鼎托付给师父保管的，还说将来会有个带碎玉的姑娘来取……”他看向苏轻晚腰间的扇坠，“原来就是姑娘你。”
　　苏轻晚心里一阵发酸，原来娘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到了望月台，才发现那里已被幽冥阁的人占了。青铜面具人秦无殇站在台中央，手里拿着面铜镜，镜面正对着太阳，反射出刺眼的光。
　　“来得正好。”秦无殇转过身，面具上的鬼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沈砚，苏轻晚，把你们的碎玉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做我的护法，一起长生不死。”
　　“谁要跟你这疯子一起！”苏轻晚骂道。
　　秦无殇冷笑一声，举起照妖镜：“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用你们的血，来祭我的幽冥引吧！”
　　镜面忽然射出一道红光，直取苏轻晚。沈砚想也没想，扑过去挡在她身前，红光打在他背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沈砚！”苏轻晚扶住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别管我！”沈砚推了她一把，“抢镜子！”
　　林墨抱着镇魂鼎冲上去，却被秦无殇一脚踹飞。鼎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秦无殇捡起鼎，哈哈大笑：“三灵已有其二，就差引魂灯了！苏轻晚，你的血，正好用来启动它们！”
　　他说着，伸手抓向苏轻晚。沈砚忍着剧痛，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秦无殇怒喝一声，一脚将他踹开，沈砚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就在这时，苏轻晚忽然举起长剑，刺向自己的肩膀。鲜血溅在扇坠的碎玉上，玉坠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秦无殇的动作顿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我娘说过，碎玉认主，处子血能暂时封印幽冥引。”苏轻晚忍着痛，声音却很稳，“沈砚，带林墨走！”
　　沈砚看着她流血的肩膀，目眦欲裂：“要走一起走！”
　　秦无殇猛地挣脱束缚，狞笑着扑过来：“小丫头片子，敢耍我！”
　　千钧一发之际，林墨忽然抓起地上的镇魂鼎，朝着秦无殇砸过去。鼎砸在他背上，秦无殇踉跄了一下。沈砚趁机抱起苏轻晚，往山下跑。林墨紧随其后，临走前还不忘踹了秦无殇一脚。
　　三人一路狂奔，直到听不到身后的怒吼，才瘫坐在山脚下喘粗气。苏轻晚的肩膀还在流血，沈砚急忙拿出伤药替她包扎，手指都在抖。
　　“你傻不傻？”他声音发哑，“拿自己的血去试！”
　　苏轻晚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管用了不是吗？”她忽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伸手探她的脉，只觉得脉象微弱，时断时续。他背起苏轻晚，对林墨道：“去落霞谷，找引魂灯！”
　　林墨点头：“我知道路！”
　　沈砚背着苏轻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她的头靠在他颈窝，呼吸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皮肤。山风吹过，带着她发间的清香，沈砚忽然很怕，怕这香气会像晨雾一样散掉。
　　“苏轻晚，”他低声说，“不准睡。我还没要你绣的刀穗呢。”
　　背上的人动了动，声音很轻：“……说话算话啊……”
　　沈砚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他知道，前路一定还有更多危险，但只要他背着的人还醒着，他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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