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大小姐

作者:将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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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03


      “刚刚汇报时侃侃而谈行云流水,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桑小姐倒是沉默了。”

      姜月颐的鸦黑眼睫低垂,眸光冷淡,桃花眼上只有极淡的烟熏。她摇了摇手中红酒,酒色如同棱镜,在她精致冰冷的下颌角投出光影。

      她问:“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么?”

      “……”
      回答什么呢?

      其实都是你的项目。
      都是我费尽心思求来的,万般打磨的,属于你的项目……吗?

      口中香槟眼下终于被咂摸出莫名的苦涩,桑宁故作老练露出了一个不出错的笑,缓缓开口打太极:
      “谢谢各位老师的关心,从业以来我参与的项目挺多的,也都是好项目。本该早早被磨练出来才对,但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很多机会没有把握住吧。”
      她顿了顿,“许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说不清。时也,命也。”

      身旁的人应道:“也是啊,许多事情不过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有很多东西你越是执着就越抓不住啊。不然分手的情侣怎么这么多。”
      桑宁:“……”

      姜月颐笑了,一字一句道:“我方才还以为,是桑小姐不想把握呢。”

      桑宁抬头,极力想从说出这句话的人眼里看出点什么来,对方坐在沙发上仰视她,大大方方让她看。

      桑宁显然徒劳无功。

      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零零零零——!”
      一段突兀的纯音乐插入了这场对话,明显是手机铃声,桑宁听出不是她的,故也没有动作。
      这样的场合、奇怪的氛围,又有谁敢打断吗?
      桑宁这样想着,却只看眼前的姜月颐抬起指节,手背向外,骨节透出青蓝色的隐晦血管,随即漫不经心地向内招了招。

      金色细手链在浮空中极缓地摇晃。
      ……桑宁的膝盖忽然下意识向前动了动。

      “月颐。”

      “!……”打断桑宁思绪的是身后响起的急促的碎步声。
      桑宁心间连忙一颤,强忍住了自己条件反射的神经。
      姜月颐的眼神忽地转来,紧接着凝在了桑宁身上,桑宁心虚地抬眼一扫,察觉到那眼神并没有多少情绪,她陡然放下心。
      ——这般细微的动作,对方肯定是没有注意到的。
      ……

      太丢人了。

      桑宁眉目一忖、转头,看见助理小韵从远处走过来,一边从黑色birkin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对方,随即很有眼色地站在一旁,轻声道:
      “你说过她打来的电话都不要挂断,直接交给你的。”

      原来响铃的是姜月颐的手机。
      谁这么重要吗?居然无视任何场合都不可以挂断。投资商么?

      旁边关系好的人瞄了一眼来电人,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撤回身去调笑道:

      “你的许瑶妹妹真是分离焦虑啊,一时不见面就要打电话来撒娇啦。”

      却见姜月颐敛了神色:
      “她还不是你能打趣的人。”

      被说的人做出一个闭嘴的姿势。

      “——”
      桑宁的五感似乎也随着这动作悄然封闭了。
      恍然大悟一般,桑宁鼻尖发酸、钝钝地想,原来是那个和姜月颐很配的——女朋友。

      啊,怪不得。

      还能是谁能得到这样的优待呢?

      许瑶甜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姜月颐继续摩挲着那空无一物的无名指,鸦睫被屏幕照出柔和的橙黄色光影,神情松弛。随即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扬了扬眉,那一瞬间宠溺仿佛快要溢出来。
      微微放低的声音添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
      “不用纠结,已经给你请好假了。”
      “你想去日本的话,下周就可以。”

      日本。
      桑宁忽然想到日本。
      上次姜月颐和许瑶被拍到同框照,就是在那里。
      二人在凌晨的富士山下便利店旁被狗仔拍下一张合照。姜月颐手指穿过许瑶的长发,白皙指节上的淡蓝色血管毕显。二人的裙摆缠在一起,模糊微弱的光源里带着浓浓的暧昧。

      手里的香槟酒再度见底。不知道这已经是多少杯。

      姜月颐的气场终于不再笼罩她,许瑶的声音也逐渐刺耳。
      可能是酒量不好,桑宁看着眼前的姜月颐,却又像与她相隔甚远,指尖酸胀、头晕目眩。
      她好想再多看一眼,可却好像根本无法再投去注视。

      居然真的有点想吐。

      ——“抱歉,失陪一下。”

      只和小韵打了个招呼之后,她微微弯腰环敬一周,随即颇有些慌不择路,转身踉跄离开。

      “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她没听见她走后在这里发生的又一段话:
      “一个。”
      姜月颐淡淡重复道:“一个。但不是许瑶。以后,也别再这么叫她了。”

      “唰——”

      卫生间里,桑宁什么也没吐出来。
      水龙头打开,冰凉的冷水扑在面上,好几下她才散掉酒味清醒,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陆鹿曾说她和姜月颐就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人,性格和脸蛋各自装错了位置。
      怎么会呢。
      ——她明明就是很普通一个人,如果不做表情还会显得有些温钝。
      陆鹿也不止一次说过,她大概长着一张一看就是好学生和乖孩子的脸。

      现在想必已经快散场,等下叫代驾来吧。
      ——桑宁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树影》的船,无论是为了姜月颐还是为了工作室,她已绝没有放弃的退路。
      她的确猜不透姜月颐的动机,她也不愿再去猜了。以往姜月颐受伤的事情不会再重演,桑宁的目的,从始至终也就是这一个罢了。

      只需要做到屏蔽一切公事公办而已,这种周旋与掩藏的能力,是否也算是她的一种强项?
      桑宁自暴自弃地思索着。

      这样想着,她推开了门。
      抬头的瞬间,桑宁却忽然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

      具体的说,是一个女人。

      石膏壁灯在墙侧投下隐隐泛出凉意的青白色冷光。
      ——姜月颐薄背倚墙,微低的脖颈修长,黑裙曳地。闻声抬眼看过来,就像……

      是在这里等她出现。

      危险地四目相对,桑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桑小姐喝了很多吗?”姜月颐忽然开口,像是关心。

      桑宁扶着墙,延迟地抿唇微笑,脚步有些虚浮:“不多,只我是个十分不擅长喝酒的人,还好刚刚撑过了汇报结束,没拂了您的面子。”

      “原来如此。没通知就让桑小姐你当众汇报,我还以为,你是害怕到,落荒而逃了,”她没什么情绪地抱臂,将红酒杯放在一旁窗台上,“桑小姐毕竟很擅长这种事情。”

      桑宁抿起了唇线。
      奇怪而莫名晦涩的定义,总让人克制不住联想其蕴意是否与往日的事情有关,可眼前姜月颐的眼神太冷,冷的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
      心中几乎是要嗤笑自己到滴血——桑宁你真的……太可悲了。
      居然事到如今还在在意这种事。

      居然还没有习惯,此时此刻,你与她真的成了陌生人。

      良久,她才调动肌肉,轻声轻气:“要拿到好项目,总是要付出部分代价的……您说是吧?”

      姜月颐不耐地敲了敲指尖,没有应她这句客套到极致的周旋。
      “……”
      山雨欲来前总是寂静的。
      陆鹿之前问她,如果她一直以来的行为都被定义成另一种意义。到时候又该有多么不堪?她想过吗?
      桑宁没有回复,因为桑宁想过了。
      从今晚意识到姜月颐知道她一直在幕后做事情开始,她就已经不断在想、毫无间断地在想。

      她不敢知道答案。

      眼下她唯有认输告退。
      桑宁靠着墙后退一步,点了点头,语速几乎是下意识放快:“您看,天已经很晚了,雨中开车也不太方便。”
      “如果没有其余事的话,那我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桑宁说完便转身,几乎是要贴着墙离开,可就在她转过去的一瞬间。

      ——“我好像没有同意你走。”姜月颐制止了她。

      用和她肌肤相贴的方式。

      “!”

      察觉到姜月颐的动作桑宁几乎是立刻想要避开,可姜月颐远比她想的要快。冰凉的东西缠上桑宁手腕,袭来一阵直窜心脏的冷气,她瞬间分神意识到那是姜月颐的指尖,可不等她抽身,姜月颐的膝盖已经不由分说卡进她腿间,将她一把抵上后背的冷墙——!
      “唔!”
      脊背骨头被敲碎一般的剧痛瞬间贯穿全身!
      痛到连指节都发颤。

      眼前的人,不会再怜惜她了。
      桑宁因着痛苦仰头,心脏在此时此刻却远比任何苦涩都要剧烈,剧烈到她几乎想咬碎牙关。

      “……”
      她并不知道在她仰头的瞬间,有一只手几乎是腕间青筋毕露地,只离那块墙上的凸起差了一厘米的距离。

      疼痛逼着桑宁去开口,然而开口也只是在尝试为姜月颐找台阶。
      桑宁道:“您是……喝醉了吗?”

      还是废话。
      “是的。”

      紧接着姜月颐又说:“如果不是的话,你又要做什么呢?”
      “反抗?还是报警?”
      “恕我直言,桑小姐,你好像是个极其擅长逃避问题的人,你其实什么也不敢做。”

      桑宁微微喘息着,闻言整个人宛如浑身都陷入了冰冻。
      姜月颐又笑了。
      她不紧不慢将桑宁的双手低扣上墙,随即膝盖向上轻轻抵住她大腿内侧,整个人几乎是用这过分贴近又危险的动作完全将桑宁圈在阴影之中。
      华丽诱人的冷漠嗓音丝丝缕缕由头顶钻进桑宁耳朵里。
      “桑小姐,和你说一段话真是如此不容易,你总是爱逃,你到底又在逃些什么?我以为你总该对你所做的事情的结果有所预料,你是在怕我说些什么话。可你又有这个资格怕吗?”

      桑宁控制不住想抽出手捂住眼睛,感受到姜月颐指节硌在粗糙墙壁上的一刻又怕划伤她而生生止住了,她只好歪垂着头,断断续续缓缓道:
      “……姜老师或许言重了,谈不上怕,也谈不上逃……都是工作而已。我想姜老师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或许相比于此……我更怕刚才的汇报出错吧;”
      “我想这只是我的一种……说话方式,让姜老师误会了……”

      “……”
      呼吸打上桑宁的额和耳廓,姜月颐微微抬起下巴,什么话也没有回复,她只是看着桑宁一边装做善解人意的乖下属,一边浑身剧烈颤抖到不行,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彻底底地碎掉。
      她太懂桑宁陷入了一种什么状态。
      ——这种状态,以往总是出现在昏暗缱绻暧昧的柔软情景,她逗一句对方浑身都会颤抖到彻底红透,连话都讲不出。那时她问她是不是对谁这么过分敏感,不然怎么会这么从头到脚都像一个听话的好学生;
      桑宁汗津津的头枕在她柔软的肩膀上,在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之后,又开始蜷缩着一寸寸红透起来。
      良久她才摇了摇头。
      她说……或许是我太喜欢你了。
      姜月颐于是笑她,明明是个乖孩子,床上床下讲的话却都这么直白,当初暗恋她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就在这么想。
      桑宁就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姜月颐的话从来都很难辩白,也无法招架。
      这件事对她们而言,从来都是心照不宣。

      “姜老师出道以来从来□□很少,这里随时都有人来,万一被狗仔拍到——”
      现在却已物是人非了。
      桑宁本就是个表面乖巧懂事惹到极致了又会跳墙的人,但谁能料到她这一身玲珑周旋的本事越修越好,以至于毫无破绽。姜月颐眉眼间闪过一丝烦躁。
      木质香的沉近到包裹住四肢五感,如同掉入高墙陷阱。
      桑宁颤颤巍巍咽了一下。
      “万一被拍到不好的照片,您也知道,那对您的名声有很大的影响,我想唔——!”

      是对方在迫然收紧。

      姜月颐嗤笑了一声:“有损名声?怎么,我是在和你偷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怎么配呢。

      桑宁难耐着控制不住要扭腰,被强钉在这里什么也不敢动对她而言无异于是致命一般的凌迟!脑中那根又痛又痒的弦死死绷着即将就要彻底濒临断裂,但她还是竟硬生生咬牙忍住了。
      姜月颐的姿势若即若离一触即分,从何种角度来讲都根本算不得越界,可她的身体几乎是对姜月颐的触碰瞬间就有反应,她能怎么处理?她能怎么克制呢?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

      ——眼前人的胸膛在不自觉加大起伏,耳垂也颤颤着瞬间泛起了暧昧的红色,刺眼万分。姜月颐的指尖若有似无划了过去,激得对方一阵猛烈的回避,不由讽刺道:
      “桑小姐这身体,是不是有些过分敏感了一点,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

      “还是说,你据此联想到了什么不该你联想的东西?”
      “……”

      “不过我劝桑小姐,还是就此打住,不要联想往昔了吧——”

      姜月颐最后的尾音轻的如同空气,桑宁的第六感却忽然击上了猛然一记响亮的重锤;
      咚、咚——!
      她紧紧看着姜月颐冷漠的眼神,对方一寸寸攻城略地,一寸寸击溃她的周旋与防守;一把寒光毕现的匕首摆在眼前,明明刀鞘尚在,耳朵却一点点听到了那极其微弱的,刀缓缓出鞘的声音。
      太阳穴隐隐作响,好想摇头,好想离开,可不可以就此止住……
      可她面对的人不会与她缓和,姜月颐此人,从来只会对她一剑封喉。

      姜月颐一字一句:
      “无法改变的往昔,联想起来也是折磨是不是。”
      “而且。”
      她顿了顿。

      ——“那挺恶心的。”

      [恶心]

      姜月颐几乎是目睹着桑宁的指尖瞬间就泛白,甚至白到直到最后生生翻起了血红,连带着喘息声都轻到彻底如同消失不见,就像硬生生剥夺了她灵魂一般。姜月颐无意理会桑宁的垂死挣扎,只在这场终于破碎的裂缝之中冰凉地问她想问的。
      “桑宁,当时你说我那副样子太可怜,不符合你想象中的样子,你想走,现在呢?你好像都要哭了;”
      “我怎么好像也在你的眼中依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的想象究竟是太过贫乏还是太过丰沛,你有标准这种东西存在吗?”
      “……”
      “我不是不知道你八年来默默无闻做了什么,只是桑宁,我给你一次机会,和我解释你的原因,仅此一次,也不会再有,你最好此时此刻好好想清楚。”
      她紧看着桑宁变换的神情,一字一句道:

      “妹妹。”

      瞳孔细缩,被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激得头皮一炸!
      桑宁从头到脚控制不住地浑然一颤。
      可她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
      姜月颐想找她要什么答案?她又能给出什么答案?她敢给出答案吗?
      面前的匕首寒光凛冽,夺人目光,可观察着它的人却又根本不知道它究竟是一把从游乐场取下的玩具,还是一把千锤百炼厉火淬炼过的,足以见血封喉的利刀!
      她敢给出答案吗?

      为什么要这样近乎是无私一般地为姜月颐做事,理由无非南辕北辙。
      可桑宁实在太不配。
      姜月颐又仿佛实在太恨她。可她实在又该恨,桑宁无数次觉得当时死在姜月颐身前都是她死得其所,可她活到现在,活到现在,她居然被给予一个解释的资格。
      她又如何解释?
      桑宁的答案太痛苦又太可笑了,她曾经如此伤害过姜月颐,又苟活至今,曾经说过无数遍的、那浓情蜜意的、情侣间反复强调的三个字,如今显得如此可悲,可悲到了极点……
      她或许根本不配将那一个纯粹夺目的熠熠发光的字词拿出来,再度虔诚地拱手奉上;
      无异于亵渎的一句话,她也并不觉得如今的姜月颐会想听见。
      她宁愿只是成为姜月颐宣泄恨意的……

      一个空旷的房间。

      半晌。

      时间凝固住的半晌。

      久到血液都要彻底凉透了,久到记忆足以在脑海里翻腾几十上百个来回,桑宁终于开口了。
      她抬头直视着姜月颐的眼睛,那眼神格外平静如水;
      夜风钻透镂花窗栏,沿着裙摆与发丝一旋而过,带来了凌霄花馥郁的水汽,带来了夜雨淅沥的冰凉,也随之带走了空气中反复盘旋的痛苦与茫然,留下那一场永远留在心底的饮泣吞声;
      她看着她,好几下才张开了口。

      “或许只因为我是一个,很容易良心不安的人。”

      尾音的颤几乎像是一场难以察觉的哽咽。

      桑宁缓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忽然提起了嘴角,继续慢慢道:“我伤害过你,虽然那就是我的本意,只是那依然是一种伤害。我并非本性凉薄,对于伤害过的所有人,都自然会感到亏欠、愧疚,所以只是想补偿一些什么,来以此减轻我自己的……”

      “负罪感。”

      眼前忽然虚焦,朦胧的什么也看不清晰,从脚踝到头顶都在颤抖着发麻,她依旧在缓慢说着,没有停:“并非是刻舟求剑,也并非是后悔什么,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想让良心不安的自己好受一点,也可以说这是一种赎罪吧。”

      “月颐。”

      她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

      姜月颐的面容静沉如水,半晌,她抵着桑宁的手指缓缓松动,后撤,连带着她的气息也在动摇,远离。
      桑宁彻底看不清她的神色。唯见她冰凉摄人的眸光尚在夜色之中微微闪动,无声无觉,恍若幻觉梦境。
      良久,她轻轻张了张口。
      她说:

      “你唯独对我狠心。”

      桑宁猝然闭上了眼睛。
      掌心在这一瞬间被硬生生掐出了五道深红刺眼的蜿蜒血痕。

      空间就这样陡然间寂静下来。
      石膏壁灯的钨丝闪烁都显得刺耳。
      曾不想要这件事被定义成如今这番局面,可没有想到下出最终定义的人居然是桑宁自己。
      曾以为桑宁会是那个虔诚到真心都掏出的人,姜月颐才是遮掩一切的凶手,可世殊时异,怎料一朝天翻地覆,时间悄然反转了一切。
      无所适从。
      耳畔只余下窗外雨打凌霄花的簌簌晚雨声,宛如身处太空,令人耳鸣盲心。

      余下这一句话后,其余什么也没有了。
      姜月颐缓缓敛起全部情绪,只有漂亮到慑人却居高临下的双眼,如同深夜露水中生生冷得发透的玫瑰,她打破沉寂。
      “喝一杯么。”

      桑宁看见她的耳畔泛起颜色,还是没有克制住提醒,“……红酒不宜贪杯。”

      “当时说我们往后是陌生人的人是你,眼下劝我的人也是你。”
      “你又以什么身份规劝我?”

      桑宁直看着她微讽的眼神,声音平得如同死过一次一般,轻轻道:“陌生人……也有关心陌生人的身份。”

      “……”
      “好口才。”
      姜月颐不愿再说。
      她伸手拿回红酒杯,虽是问句却显然并不在乎桑宁的答案。杯身优雅地同桑宁的指尖碰了碰。

      轻轻的,冰凉的,“砰”一声。
      “cheers.”
      “……”
      姜月颐淡淡无视桑宁的表情,仰头啜了一口如血般的酒液,那动作堪称得上是慢条斯理。
      随即又是缓慢的一口。

      气场无知无觉撤走一分,木质花香调的气味也已经从桉树与玫瑰过渡到尾调的羊绒木。
      像是要彻底离开的讯号。

      桑宁指尖蜷缩又松开。红的如同一只腐烂的苹果。

      对峙一场、讽刺一场,她也终究是要走了。

      ……桑宁觉得自己简直贱透了。

      手腕尚未完全松开。
      发酵后的葡萄味在姜月颐的动作之间挥发,弥漫出甜又苦涩的气味,萦绕上白皙到透明的耳垂、眼尾,湿热的唇舌,凸起的锁骨以及那起伏柔软的欲壑。
      ——在这欲望与酒精的升腾之中,姜月颐看着桑宁永远如水一般冷静平和的眼,微微抬起冰冷的下颌,缓慢道:
      “既然桑小姐认为是赎罪,自然是认为有罪债。”
      她又不再叫桑宁的名字。

      “只是既然有债,那自然有债偿清了的那一天,自然有,还清为止的边界。”

      眼前的人从头到尾都如同花园里最高贵最华美的那一株花朵。
      她慵懒举着红酒杯站在桑宁身前,头顶是直达天际的昏昏穹顶,两侧是隐入黑暗的狭长走廊,背后窄长的落地镂花石膏窗栏平行排列,隐约露出窗外橙黄似锦的凌霄花簇,正随着雨声垂落、摇摆。
      昏昏暗暗,蔼蔼沉沉。
      桑宁目光被分散又被攫取,终于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

      ——姜月颐在诛她的心。

      姜月颐轻轻笑道:“这个边界和期限,不如就由我来为桑小姐你选定吧。”

      她从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凌风飘零的花瓣,漆黑至极的黑暗里,只有那片花朵依旧存着颜色。
      “何须名苑看春风。”
      姜月颐淡淡吟了一句诗,“桑小姐是凌霄花,只可惜却从来误入名苑重门。”

      “你我本就是临时上下属的关系,既然临时,又何必场场都是。”

      “树影结束之后,桑小姐,就不必再进入我参与的任何项目了。”

      她说:“到那为止吧。”

      “……”

      到那为止吧。

      桑宁感受到姜月颐已经彻底松开了她,她却没有动弹,只一味虚脱地靠着墙壁。
      肩膀在阴影之下坍缩、迅速小幅度颤抖着。
      像是这把尚未到达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此时此刻已然将她斩于麾下,
      姜月颐恨她,这件事情已经无关紧要了,桑宁麻木地想,毕竟项目结束之后,她将彻底失去一切。
      一切聊以自慰的、心满意足的,几乎占据生命中的,一切的事情。

      “当然,”桑宁心脏沉到海沟,“当然,是以姜老师你的想法为准。很幸运让我这场债,很快就要……一笔勾销了。”
      她垂首捂了捂眼睛,喉咙略微有些干哑:“我代表工作室……提前希望姜老师的往后项目都能找到更安全的团队,来锦上添花……”
      “……”

      姜月颐看她这样又笑了。可那笑容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一双眼瞳深深沉沉,如同黑夜汹涌的海浪,叫人即使溺毙其中,竟也完全看不透彻。

      “桑宁。”

      她终于又叫了桑宁名字,如同圣母玛利亚一般的温柔多情的声音,眼下却只是一片冷冰。

      “你曾经说过,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爱我。”
      “我当初不信。”

      “后来,我真的相信你是来爱我的。你却想尽办法,让我亲自否认了。”

      “不可笑吗?”

      她轻轻抬起眼睫。

      “你让你自己说过的话,一文不值。”

      “……”

      桑宁仰了仰头,缓缓浮上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是啊。那才是我的本性吧。”

      姜月颐忽然看着她,轻轻给出了一个陈述般的问题。

      “你应该不会觉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吧?”

      ……

      长久的沉默后,桑宁想明白姜月颐问这句话只是为了凌迟自己。

      她知道姜月颐对她的答案心知肚明。

      那是明晃晃的三个字。

      不会了……
      她们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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