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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局
隔着门缝,栖霜瞧见庄内屋檐似有黑影闪过,可定睛望去,只剩月影凄迷。再往下看,地面已无半点积雪,分明有人彻夜清扫过!
可周遭林影绰绰,四下无人,银面人也早已昏迷。此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若是贸然翻脸,只会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于是,栖霜索性屈膝行礼,“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我姓王,家中行五。”男子拱手还礼,腰间玉佩却随动作滑出衣摆。
栖霜只装没看见,迅速拔下发间木簪握在手心,“王大哥,马背上是我舅舅,陪我一路颠簸,可否让他也进来歇息?”
王五连忙致歉,“是我思虑不周,误以为他是你随行仆人。”说罢欲将银面人扶下马,却被栖霜拒绝了。
见王五盯着银面人的面具,栖霜解释道,“抱歉,舅舅早年在火场为救人,落了满脸伤疤,不愿意接触生人。”
王五连忙侧身,引她入客房。安置好银面人后,见栖霜仍立榻前不动,王五便笑道,“姑娘也去暖暖身子吧,我在隔壁备了热茶。”
热茶?
这荒山野岭的,他倒像是早知有客要来。
他会是二房派来的杀手吗?可若要取她性命,又何须费这般周折?他会是父亲的人吗?可银面人明明说过,这庄子是他安排好的接应点......
“姑娘?”王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那就有劳王大哥了。”栖霜猛地回神,随他步入正厅。
她捧起茶碗轻嗅,假意赞道,“好茶。”
王五眼中精光一闪,“姑娘对茶有研究?”
“只觉得这茶清香扑鼻,和寻常粗茶很不一样,”她忽而蹙眉望向门外,满脸疑惑道,“那位是?可是小女深夜叨扰,惊动了府上家眷?”
王五敛容仓皇转头,却只见树影婆娑,回转过头又是满面笑意,“姑娘眼花了,那只是树影,这庄子只我一人。”
“是我眼拙了,”栖霜歉然垂首,“王大哥独居于此,还能将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真厉害。不知手下佃户几何?”
“不多不多。”王五面色微僵。
“每年收成想必不错?”
王五已不耐烦,只是一味催促道,“茶要凉了,姑娘快趁热喝吧。”
栖霜心下了然——父亲谢怀江乃侯爷,家中良田百顷,佃户众多,便是谢家仆从也能对佃户一事应答一二。而秦家乃京城巨贾,土地都用来修建宅院商铺,根本无需佃户。
眼前这位“王五”,对佃户之事避而不谈,想必是秦家人了。再看他通身气度,多半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秦公子——秦砚修了。
可他为何要亲自来此?只为探她的虚实吗?
栖霜举起茶杯小口啜饮,“的确周身暖和起来了”
王五又殷勤为她添了茶汤,“雪夜风凉,姑娘再来几碗暖暖身子。”
栖霜状若无辜问道,“茶叶提神,王大哥莫不是想让我今夜失眠?”
“只是心疼姑娘花容月貌,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知冷知热?实不相瞒,小女自幼被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栖霜放下茶碗,眼中泛泪,“可前几日母亲急病新丧,父亲家就来人认亲,要我速速返家。谁知我刚与舅舅出发不久,就遭贼人围堵,我们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
这是试探。
王五递来一方丝绢手帕,“不想这朗朗乾坤,贼人竟如此猖獗。”
栖霜接下手帕,轻轻拭泪,“贼人用的箭尾巴带火,听说是晋阳侯谢怀江家的武器......”
王五突然咳嗽起来,茶泼湿了袖口,“姑娘见识倒广。”
栖霜又怯生生问道,“王大哥可知我父亲是谁?”
她在赌。
若他真是秦砚修,必然早已知晓替嫁之事。可他今夜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人低估了栖霜对他的作用,至少足以令他千里奔袭而来,亲自决定她的生死。
王五笑容不变,“小姐都是才知父亲是谁,我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栖霜郑重道出,“我父亲就是谢怀江。”
王五连忙施礼,“哎呀,原来是晋阳侯府的小姐,失敬失敬。”
“可我父亲言行不一,令我好生困惑,”栖霜说着,泪又要掉下来,“你说......我还该不该继续回去认亲?”
“谢侯爷手眼通天,谢小姐莫非要推拒这泼天的富贵?”
栖霜指尖在茶碗沿上划了一圈,釉面发出细锐的声响,“可我心有疑虑,不知王大哥可曾听说过秦家?”
王五用铁钳拨火盆,火星不慎溅到栖霜裙摆,“可是京城开绸缎庄的那个秦家?”
“对,那是我未婚夫家,”栖霜一脚踩灭火星,“我曾听市井议论,说秦家独子秦砚修是个纨绔。”
王五挑眉,“哦?姑娘也如此认为?”
栖霜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王五,似乎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我倒觉得,能在这雪夜里备好热茶等我的人,绝不只是个纨绔。”
反将一军!
“谢姑娘可比我想象中,”秦砚修笑着站起身来,烛火的阴影大片爬上他的脸,“有趣得多。”
栖霜亦不再伪装,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说道,“秦、公、子,戏演够了吗?”
“你是何时看破的?”
“你这粗布衣下的锦袍美玉,屋檐上躲着的亲卫,你我饮下的昂贵茶叶,哪样是寻常农户家的?秦公子既做了狐狸,怎么也不把尾巴藏好?”
秦砚修笑得前仰后合,“看来谢家二房的情报,真是错得离谱。”
栖霜不甘示弱,“他们说我什么?懦弱无能的孤女,不适合站在秦公子身边?”
“不错,”秦砚修忽然倾身向前,视线蛇一般滑过她的全身,“谢栖霜,你舅甥二人自投罗网,已活不过今夜了!”
栖霜丝毫不退,“可我们已入庄半个时辰,你那大把的亲卫,为何还不动手?”
秦砚修低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因为我突然改主意了,你好像比谢玉瑶那个蠢货更适合做我的妻子。”
栖霜厌恶地偏头避开,“你秦家富可敌国,要什么佳人没有?”她伸出木簪,直指他咽喉,“今日若不把话说明白,我可不介意替你放放脏血!”
秦砚修笑了,“我一直在寻觅一个能与我并肩的盟友,今夜终于得偿所愿。”
“盟友?”栖霜不屑说道,“今日是盟友,明日便是弃子!秦公子的诚意,不过是将人利用价值榨干,再一脚踢开的把戏罢了!”
秦砚修却丝毫不慌,“谢姑娘,你可知这世上敢拿簪子指着我的人,后来如何了?”
栖霜冷笑,“秦公子是想说,他们都死了?”
秦砚修眼神促狭,手指开始摩挲她的腕骨,“不,她们最后都成了我的人。”话音未落,他猛然发力,令她的木簪脱手。
栖霜只觉天旋地转,片刻整个人已落入他的怀里。
“无耻!”栖霜厉声呵斥,却换来秦砚修双臂更紧的禁锢,再也动弹不得。
“嘘......”秦砚修俯身贴近,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廓,灼热吐息激起栖霜周身恶寒,“我的好未婚妻,你既不愿结盟,不如与我做笔交易?”
“交易?”栖霜冷笑,“秦公子这副架势,倒似在逼我必须答应。”
“别急,我先说我的筹码,”他低头嗅着她的发丝,迷醉般低吟道,“令舅所中之毒,解药就在我怀中。”
栖霜一愣,却见秦砚修忽然倾身,俊美的脸在烛光下明暗交错,“可是答应了?那这报酬,我可要亲自来取了!”
电光火石间,栖霜偏头避让,秦砚修的唇却仍旧落在她的脖颈。她愤而屈膝猛击,却被他早有预料般闪身避开,反将她重重抵在墙上。
“秦砚修,你我三书六礼未过,亲卫又在院中,你就是这般爱重未婚妻的?”
秦砚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放心,亲卫不会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早有约定,待我熄灭烛火他们自会撤离,明日再来接我。”他用鼻尖轻蹭栖霜脸颊,“小美人,你饮下的合欢散该起效了,可觉得四肢开始发软?”
“淫贼,想不到你竟真的给我下了药!”栖霜冷笑道,“可中合欢散的人是你,我早就把茶碗调换了,就在我问你院中影子的时候!”
“你......”秦砚修神色骤变,正要动作却发现全身已经脱力,口中亦被塞了丝帕,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先要谢谢你的解药。”说着,栖霜就从他怀中摸出了药瓶。
秦砚修眼中燃起怒火,却因药效发作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件件剥下自己的外袍、中衣。
“还要谢谢你的衣服。”栖霜语调轻快。
“唔......”秦砚修急得颈侧青筋暴起,不用听也知尽是辱骂之词。栖霜没有理会,将他拖到里间床榻,放下纱帐遮掩,接着吹熄烛火。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贴着门扉静听片刻,确认院中亲卫已按约定撤离,这才抱着衣物悄声去往隔壁。
银面人依旧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栖霜在他身侧坐下,利落倒出药丸喂给了他。
解药入喉,银面人许久才醒转过来,惊喜道,“是你救了我?多谢。”
栖霜抖开秦砚修的衣物,“时间紧迫,你必须扮成秦公子。”
“这不是接应我的庄子吗,哪里来的秦公子?你是说秦砚修,谢家的准夫婿?”银面人满腹疑问,声音依旧有气无力。
“我已将他迷晕,我们快走。”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银面人依旧没有动作,“就说明前来接应我的人应该已被他害了,你为何不杀了他?”
“谢家二房跟秦砚修通了气,二房负责在我家将我击杀,他则等在这里断我的后路,”谢栖霜一面费力为银面人换上外衣,一面快速回答,“可他没杀我,我就没有理由杀他。”
栖霜从马厩偷偷牵出逐影,带上银面人一同奔驰在茫茫雪原,直到天光泛白。
风雪渐歇,远处熟悉的小院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大门外,一辆鎏金雕花的豪华马车静静停驻。车辕积着薄雪,显然刚到不久。
银面人勒住缰绳,示意栖霜下马。
栖霜踏在雪地,发自内心地笑道,“看来谢家也没想象中那般可怕。至少昨夜,我活下来了。”
“你以为是自己技高一筹?”马背上的银面人摇摇头,“真正的棋手,还在谢家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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