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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薛云岫依照方才那位郎君所言,径直走了一阵子,果真看到了浣花阁。这里空寂一片,没有半点人气。
她趁无人发觉,悄悄闪身进去。这里的陈设十分清淡素净,不像个大小姐的闺房,倒像文人雅士的书屋。
薛云岫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圈,先前轻飘飘的感觉,在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忽然意识到,薛令仪是真的不在了。
其实她对薛令仪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之时。
那时候,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再加之身子也不大好,有时便忽视了她。
燕夫人本就不大受宠,她的女儿又是个不讨喜的闷葫芦,成日里只知晓一个人举着树枝在角落里比比划划,薛大人自然不太待见她,连带下人也捧高踩低,暗暗嘲讽。
薛云岫生来便有些迟钝淡漠,那些若有若无的嗤笑和轻蔑,她甚至没怎么察觉。直到后来,院子里洒扫的嬷嬷偷走了母亲曾经最珍视的簪子,她一口咬在嬷嬷的胳膊上,闹出的阵仗惊动了路过的嫡小姐。
薛云岫仍记得那天,薛令仪宛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她的面前。
薛令仪明明只比她大了三岁,却比她有气势许多。她替她要回了玉佩,处置了手脚不干净的嬷嬷。
“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薛令仪告诉她,“日后倘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寻我。”
薛令仪很忙,她要学诗书,学抚琴,学作画,学女红,这些都是薛云岫不懂的东西,但她无聊的时候,会翻墙去看薛令仪忙碌。薛令仪对她很不错,会同她说话,得闲的时候,还用点心哄她识了不少字。
“其余的不打紧,但无论如何,总要通些文墨。”她同薛云岫说,“毕竟,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这样的道理,定然是不差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薛云岫离开薛府,去往苍梧山。
虽然与薛家的其余所有人都再没有了联系,但她与薛令仪倒是偶有书信往来,薛令仪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她在何处的人。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她好像至今也不曾和阿姊好好地道过别。
“阿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想要我如何救你呢?”她轻声道。
倘若不找到这个答案,薛云岫想,自己恐怕要夜夜难以安寝了。
她将手伸入袖中,打算取出那张信笺,想要在其中寻得一点思路,却惊觉它不见了。
——什么时候丢的?
不在浣花阁里。她略一思索,掉头折返回水榭的方向。
薛云岫记得,在见到那位郎君之前,自己刚将信纸拿出来看过,想来大抵便是那时候不慎掉了出来。
可惜,水榭旁没有薛令仪的那页随笔,先前的那位郎君亦已不见了踪影。
纸页何其轻薄,被风一吹,恐怕就不知何处去了,再想找到,恐怕是徒劳无功。
她皱起眉。
罢了。天色渐晚,若是再不回去,恐怕那小丫鬟又要絮叨了。
倚雪轩之所以叫作倚雪轩,是因为院中栽满了梨树,春日梨花开时,便如满枝新雪团簇,煞是好看。
薛云岫晨起在院里练了一套剑,最后一招收梢之时,恰有一瓣梨花落在剑尖。她将它拂去,低头瞧见阶上已满是落英堆砌,不由出了一会儿神。
不知可还有机会遇着前日那位郎君,好问问他有没有瞧见她的信笺。说起来,她还不知他姓甚名谁,真是大意,早知如此,当时应当一并问清才是。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又去了几回水榭和浣花阁,可惜仍旧是一无所获。那位郎君并未再出现,而浣花阁之中不知是否被人清理过,除却不计其数的书籍笔墨,也没有什么旁的东西。
阿姊倒是同幼时一般,当真喜爱读书,浣花阁里从诗集到策论再到兵法无一不全,皆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她将这些书略略翻了一遍,打眼瞧过去,内容与批注皆无甚可疑之处。
难道是在什么细节之处另有玄机?需要她把这一屋子书都一字不落地读上一遍么?
薛云岫认真地思索起来。
虽说也不是不行,只是忒耗功夫了些。她也不甚爱看书,要么写封书信,把师兄叫过来帮忙?
只是千里迢迢的,也太过麻烦他。再者,若是将这些书都读完,最终依旧一无所获,岂不是徒劳。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瞧瞧可有什么旁的的线索。
说起来,翠玉好像提起过,阿姊有位感情甚笃的未婚夫,叫……谢什么来着?
她一壁想着,一壁从浣花阁出来,抬起头时,忽然发觉不远处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有几分眼熟,她思索了片刻——正是那位为她指路的那位好心郎君。上次的侍卫却是不在,只有他一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于是扬声唤他:“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谢昀还记得这一把清泠泠的音色。数日前的少女就是这样若无其事地向他问路,实则故作姿态地丢下了一张写满了情诗的纸页。
他讨厌别有用心的人,也厌烦这样刻意又没完没了的接近。他于是假作不闻,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但凡还有些许自知之明,她就该知难而退了,他想。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薛云岫的执着程度。薛云岫见他不知为何愈发大步走远了,不由得急切起来,运起轻功便追上前去。不承想谢昀在此刻忽地停步回头,她一个刹不住,便栽进了对方怀里。
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滚成了一团。谢昀揉了揉额角,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本以为自己甩掉了薛云岫,想回头确认一番,没想到一转身,便被对方这样撞了个满怀。
他从未这般狼狈地摔过跤,一低头瞧见薛云岫还的手还牢牢地搂在他的腰间,不由得火气更盛。就在他险些抛下自己这些年来的风度教养,要呵斥她离自己远一点时,薛云岫却率先撒手站了起来,还若无其事拍了拍裙角的灰。
“你没事吧?”她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不好意思,朝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拉他起来。
谢昀没有理会,顾自站了起来,只是视线掠过时,发觉若隐若现的衣袖下,她的手臂之间淤青一片。
原来她方才圈住他的腰,是因为怕他受伤,替他垫了一下吗?
这样想着,他的态度便不由软化了些许:“我无碍。”
“那便好。”少女似乎松了口气,随后迅速地将话题再次转移到了令他不悦的方向,“可否问问,前几日在水榭旁,郎君有看到我落下的一页纸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兜兜转转,还是不死心地要同他示好。
“没看见。”他冷冷地说,拂袖便要离开。
薛云岫的眼神霎时便黯淡了下去。倘若连他也不曾看见阿姊的信纸,想必找回来的机会便彻底渺茫了,她失落地抿了抿唇,这幅模样落在谢昀眼里,却成了全然不同的意味。
真的这般在意吗,他想。
不知为何,他心头升起一点复杂的情绪,大概是怜悯。
但他并未将这一点无关紧要的情绪流露出来。
这一日依然无功而返,薛云岫一夜未眠,思索了半宿究竟接下来该从何处查起,因而第二日晨起之时,她虽精神尚好,眼底下却显出了一片青黑。
翠玉以为她是因紧张不安所致,于是将薛云岫按在梳妆台的铜镜前,出言安慰道:“姑娘也不必思虑过重,不过是寻常的赏花宴,姑娘去露个脸便好,还可借此机会,多多认识一下京城各家的俊彦与闺秀们。”
薛云岫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拨开她握着梳子的手:“不是早说了,每日我自己绾发便好。”
薛云岫顿了顿。
“什么赏花宴?”
翠玉无可奈何地望着她。“夫人前日便着人来提醒了,清河长公主今日要办赏花宴,教姑娘今日要好好打扮,前去赴宴。当时她还送来了一套衣裙钗环,一碟她院子里小厨房做的马蹄糕,姑娘一点也不记得了?”
薛云岫若有所思。那碟马蹄糕她记得,比苍梧山下那座小镇里卖的好吃许多,她一不小心险些将它一扫而空,最后险险给翠玉留了两个。至于那送马蹄糕过来的婢女说了些什么,总归是与阿姊无关的话题,她便没有多听。
只是眼下瞧来,这赏花宴,还真是正瞌睡便遇上了枕头——她昨夜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转而从翠玉上次提及的、阿姊的未婚夫婿谢昀着手调查,既然是清河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想必也邀请了他。
薛云岫对着铜镜,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脸来,巴巴地瞧着翠玉:“那还是劳烦你替我绾一下头发罢。”
翠玉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斗志昂扬道:“姑娘放心,包在奴婢身上。”
小丫鬟的手艺委实不错,一番拾掇下来,薛云岫觉得铜镜里的少女竟也显出了几分陌生。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又抻了抻四肢,只觉眼下的装束属实有些束手束脚:“翠玉,一定要这样吗?”
应该很影响拔剑的速度。
也不太方便运起轻功。
翠玉不知她心中所想,心满意足地端详着自己的成果:“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再配上这妆容衣裙,任是谁家郎君,也定然拒绝不了姑娘。”
薛云岫想起了今日的任务,果断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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