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合

　　训练室的挂钟指向中午十二点时，夏星辞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是砚舟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来天台。】

　　他捏着手机往门口走，路过二队中单时，对方正举着勺往西瓜里插，红色的汁水顺着勺柄往下滴：“星辞哥，不等砚舟一起吃午饭？”

　　“他叫我去天台。”夏星辞的指尖在屏幕边缘蹭了蹭，天台是基地的禁区，据说去年有队员在上面因为训练赛吵架，被教练罚抄了一百遍战队守则。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时，风突然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砚舟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灰色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得鼓鼓的，手里捏着个白色的信封，边角被攥得发皱。

　　“找我什么事？”夏星辞走近了才发现，对方脚边放着个保温桶，是他昨天在食堂吐槽“油腻得像刷锅水”的排骨汤——此刻桶盖没盖严，飘出的香味比食堂的清淡许多。

　　砚舟转过身，信封被他塞进裤袋，指尖在口袋边缘按出几道折痕：“张哥说下午要测反应速度，先垫点东西。”他把保温桶递过来，“我让阿姨少放了油。”

　　夏星辞打开桶盖的瞬间，愣住了。汤里卧着两个完整的荷包蛋，蛋白边缘煎得金黄，是他高中时总在早餐店点的那种“糖心七分熟”。他抬头时，正好撞见砚舟别过脸的动作，耳根红得像被太阳晒过。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猜的。”砚舟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上次看你吃食堂的煮鸡蛋，只咬了蛋白。”

　　夏星辞舀起一勺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青训营。有次深夜加训，他饿得胃疼，蹲在训练室角落啃冷面包，砚舟就是这样，把自己的夜宵推过来——保温桶里也是这样的排骨汤，只是那天的荷包蛋被煮得太老，他没好意思说不爱吃。

　　“对了，”砚舟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摸出个黑色的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个新的游戏鼠标，外壳是渐变的蓝色，和夏星辞现在用的旧款一模一样，只是按键处多了层防滑贴。“你之前的鼠标不是总打滑吗？”砚舟的指尖在防滑贴上敲了敲，“这是战队定制款，灵敏度调过了，适合你的手速。”

　　夏星辞捏着鼠标的包装盒，突然想起上周训练赛，他因为鼠标失灵空了三个技能，赛后把鼠标摔在桌上骂了句“垃圾”。当时砚舟就坐在旁边，戴着耳机没说话，原来都听见了。

　　风突然变大，吹得天台的铁门哐当响。夏星辞低头喝汤时，看见砚舟裤袋里的信封露出个角，上面印着“全球总决赛集训名单”的字样。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张哥早上说过，集训名单今天下午会公布，一队和二队各选三个名额。

　　“你是不是……”夏星辞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下午的反应测试，别紧张。”砚舟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训练塔上，那里挂着去年全球总决赛的亚军旗帜，边角在风里卷出波浪，“你的手速没问题，就是容易慌。”

　　夏星辞没再追问。他看着砚舟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时，投下的阴影像把小扇子。三年前在电视上看他打比赛时，总觉得这双眼睛冷得像结了冰，此刻才发现，冰下面藏着片海，只是很少有人能看见。

　　下午的反应测试在电竞房进行。黑色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屏幕的蓝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夏星辞坐在砚舟旁边，指尖刚碰到新鼠标，就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盯着屏幕中央的红点，别眨眼。”

　　测试开始的提示音响起时，夏星辞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屏幕上的红点飞速闪烁，时而分裂成多个，时而突然消失——这是职业选手的基础测试，反应速度低于0.2秒才算合格。他的指尖悬在鼠标上，汗水顺着指缝往下淌，直到手腕被轻轻按住。

　　“呼吸放平稳。”砚舟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过来，“就当是在打训练赛，把红点当成对面的残血英雄。”

　　夏星辞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砚舟的屏幕——他的反应速度稳定在0.15秒，光标移动的轨迹像条直线，精准得不像人类。而自己的光标还在颤抖，像只迷路的蝴蝶。

　　“集中注意力。”砚舟的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像在安抚，“你上次躲掉对面辅助钩子的时候，反应比这快多了。”

　　那句话像道电流窜过四肢。夏星辞猛地回神，光标突然稳定下来，连续三次精准点击闪现的红点。测试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看见自己的成绩停在0.18秒，刚好卡在合格线上。

　　“还行。”砚舟的嘴角似乎扬了扬，快得像错觉。

　　走出电竞房时，二队辅助正扒着公告栏的边缘尖叫：“集训名单！星辞哥你快看！”

　　夏星辞的目光在名单上扫了三遍，才在“二队入选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旁边紧挨着砚舟。而一队的射手名字被红笔划掉了，旁边用钢笔补了行小字：“暂由夏星辞替补。”

　　“我就说你能行！”辅助拍着他的肩膀跳，“以后咱们就是一队的人了！”

　　夏星辞的视线却黏在砚舟的名字上。他想起早上天台的信封，想起那碗特意少放油的排骨汤，突然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提前把鼠标给他——不是猜，是早就知道结果。

　　砚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手里捏着两瓶新的电解质水，瓶盖都拧松了。“晚上加训。”他把水递过来，“张哥说要练新战术。”

　　训练室的灯在傍晚时全部亮起，像片倒悬的星空。夏星辞调试新鼠标时，发现鼠标垫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砚舟的字迹：“新战术的核心是速推，你的射手要带闪现和治疗，我会绕后开团。”末尾画了个简单的地图，三角草的位置被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你的安全区”。

　　二队中单抱着笔记本凑过来，屏幕上是他们早上的训练赛回放：“星辞哥你看，砚舟每次开团前，都会往你这边靠半步，这位置卡得也太绝了，刚好能挡住对面的技能。”

　　夏星辞的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回放里的砚舟确实是这样，打野的刺客明明有更好的切入角度，却总是贴着他的射手走，像道移动的屏障。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场全球总决赛，砚舟的刺客也是这样，在基地爆炸前的最后一秒，用身体挡住了对面的致命技能，让残血的队友活了下来。

　　“他一直都这样吗？”夏星辞的声音有点发哑。

　　“什么？”

　　“把队友护得这么紧。”

　　中单想了想，突然笑了：“好像……只对你这样。上次我玩中单，他连蓝buff都抢我的。”

　　加训开始时，张哥把新战术板拍在桌上，红色的马克笔在“夏星辞”三个字上重重圈了圈：“你的任务就是发育，别想着秀操作，砚舟会帮你创造输出环境。”

　　夏星辞点头时，感觉砚舟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他今天没戴护腕，上次训练赛被键盘硌出的红痕还没消。训练开始的提示音响起前，砚舟突然从包里摸出个东西，往他手腕上一缠——是条深蓝色的护腕，和砚舟自己戴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更窄些，显然是特意选的。

　　“别再硌伤了。”砚舟的指尖在护腕上勒出个恰到好处的松紧度，“张哥说你的手不能出事。”

　　夏星辞的耳尖腾地红了。他看着砚舟低头调整耳机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的冷漠全是装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比任何告白都要滚烫。

　　第一局新战术训练打得异常顺利。夏星辞的射手在砚舟的掩护下，十分钟就推掉了对面三座塔。耳机里传来张哥惊讶的声音：“可以啊你们俩，这默契度，跟练了三年似的。”

　　砚舟没说话，只是操控着打野往他身边靠了靠，在草丛里插了个真眼。夏星辞看着屏幕上并排的两个英雄，突然在公屏敲了行字：“下次换我保护你。”

　　砚舟的打野顿了半秒，回了个“嗯”。

　　训练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夏星辞收拾东西时，发现砚舟的座位上落了个信封——就是下午在天台看见的那个。他捡起来时，信封不小心散开，掉出张照片。

　　是三年前的青训营合影。照片里的砚舟站在最左边，表情冷得像冰块，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角落里啃面包的少年身上——那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队服，正是刚入营的自己。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砚舟的笔迹：“等你跟我并肩。”

　　夏星辞捏着照片站在原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砚舟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忘了拿。”

　　“这照片……”

　　“随手拍的。”砚舟的声音有点闷，伸手去抢，却被夏星辞躲开。

　　“砚舟，”夏星辞举起照片，屏幕的蓝光落在他眼里，“你等了我三年，对不对？”

　　沉默在训练室里漫开，只有空调的风声在耳边响。砚舟的喉结滚了滚，突然笑了，是那种极浅的笑，像冰面裂开道缝：“你才发现？”

　　他走过来，从夏星辞手里拿过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青训营考核时，你用残血射手反杀了对面满血刺客，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迟早会站到我身边。”

　　夏星辞突然想起那个考核。他当时手都在抖，是观众席里有人喊了句“别怕，往左边闪”，他才躲开了致命一击。现在想来，那个声音清冽得像冰，和砚舟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个喊我的人……”

　　“是我。”砚舟没否认，“那时候你太紧张，连闪现键都找不到。”

　　窗外的月光爬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夏星辞看着砚舟手腕上的护腕，突然觉得那些输掉的七场比赛，那些被冷待的日子，都成了铺垫。就像现在，他们终于站在同一个训练室，用着同款的护腕和鼠标，连呼吸都踩着同一个节奏。

　　“下次全球总决赛，”夏星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一起拿冠军。”

　　砚舟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星：“好。”

　　他转身去关灯时，夏星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护腕下的皮肤很烫，带着训练后的温度。“明天早饭，”夏星辞的指尖在护腕边缘蹭了蹭，“我去买，你爱吃的菜包，要带芝麻的。”

　　砚舟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却没挣开：“嗯。”

　　训练室的灯一个个熄灭，最后只剩他们头顶的那盏。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夏星辞看着砚舟低头调试设备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的默契从来不是天生的，是有人用三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把你的习惯刻进了自己的节奏里。

　　就像此刻，砚舟的打野又往他的射手身边靠了靠，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晚安，队友。”

　　夏星辞弯了弯嘴角，回了个“晚安”。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训练室里响起，像在为一个迟到了三年的约定，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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