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塔

　　她听见撕拉声。眼下的肌肤被划开，伤口随即传来疼痛。

　　“小心！！！”慌忙之中有声音这样喊。

　　洋伞倾斜，她正好对上那漆黑身影的“眼睛”。

　　突袭失败，眼睛的主人迅速与她拉开了距离。

　　他双腿支撑，蹲坐在两步处的路灯上，上半身向下倾斜，双手死死扒在金属杆上。换句话说，那应该用“它”。

　　一抹猩红——在傍晚以后的雨夜里显得发亮，是眼睛——快速落下，扑上来。

　　时间只过去不到一秒。

　　——————！

　　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几十公分。

　　“救命！！！”奥莉希娅尖叫声划开来。

　　咔哒！伴着清脆的碎裂声在街道上回响，紧跟着布料的撕裂声。

　　阻挡在前的洋伞没法支撑成年男性的重量，奥莉希娅被扑倒在地。腹部被怪物狠狠打了一拳，血腥味迅速涌上来，想要捂着腹部却又被那东西压住手脚。

　　怪物张开嘴巴，腥臭味径直冲击鼻腔，她动弹不得。

　　穿过伞骨和破开的洞，她对上那双玻璃质感的红色竖瞳，深吸一口气。獠牙便用力逼着她的喉咙咬下来。

　　她毫不犹豫地拔腰间摸到的柄状物，对着眼睛刺去！

　　血液溅进她翡翠色眼睛的同时，尖叫声刺入耳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压消失。

　　她强忍着异物感睁开眼睛。

　　那东西发出惨痛的哀鸣。

　　疼痛比现实更快让那东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的指甲直直插入脸颊一步步快速攀到眼睛处，银白色的蘸水笔赫然深入眼眶。它抓挠着脸想要将其拔出来。

　　但动作全然是徒劳的。

　　漆黑却整洁的面部被扯出来一条条血痕，黑色的血液借着插在它眼睛伤口处的笔尖凹槽为出口混杂泪水宣泄下来，染红奥莉希娅的衣服。

　　“啧。”

　　啐出口腔中的泥水，奥莉希娅迅速起身就跑。

　　夹杂在放大的嘶吼声中，一个平静且清亮的声音说：“蹲下！”

　　被打湿的裙子成了罪魁祸首，左脚绊右脚的踉跄使得奥莉希娅遵循了这样的命令。

　　因此——察觉到猎物逃跑，中断自己徒劳的嘶吼。喉咙里压出吞咽和磨牙的声音，声音一步步拖拽着逼近。

　　奥莉希娅回过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那身躯开始扭曲变形。

　　原先只是高大的成年男子体型，现在却开始拉长，双腿闭合、身躯弯折，看上去就像是黑布剪出来的人形又像蘸水笔抬起时从笔尖勾连纸张的墨珠，是一种好看到诡异的形态。

　　它的身体继续变化，向下紧贴地面，双手先下垂又骨折一般上曲，嘴角长长咧到双颊处，露出猩红色口腔里密布草率的獠牙，咧嘴哀求。那张脸任谁看都不是哭泣的表情，却在压低喉咙发出婴儿的哭泣声。

　　直到身形彻底被异化。

　　奥莉希娅悄悄握紧伞柄：“怪物。”

　　它狂躁地扑上来。嘴边残留的血液与止不住的唾液，配合着细碎的食欲吞咽声是严重的腥臭。

　　她屏住呼吸，做出突刺的动作。

　　咻的一声，面前怪物炸开黑色的血花。

　　银白色的子弹镶嵌在血花中间，没入怪物的躯体。

　　接着两枪，怪物的粗鲁喘息由缓又急剧变粗。

　　直到一声呜咽后，它像一件没有放稳的重物一般摔落在地，就连爬起来或者翻身都变得困难。黑色的手臂还在扭曲着伸直想要抓住她，又被银色的弩箭穿刺在地。

　　——怪物爆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叫，不断蠕动着挣扎。

　　“……”

　　“需要救吗？”一侧传来平静到冷淡的询问。

　　是之前那个声音。

　　“糟透了，同化到达大脑，”另一个稍许活泼的声音吸了口气，“彻底没救……杀吧。”

　　下一枪贯穿了怪物的身体，结束那痛苦的哀叫。

　　银白色的弹片掉下来。

　　凝滞在那稍瞬即逝时间里的雨，再一次重重地落下来。发丝糊在脸上，手指尖传来冰冷湿凉感那一刻，奥莉希娅提着的半口气才跟着雨滴吐出来。

　　……得救了。

　　咳咳！她疯狂咳嗽两声，吐出血沫。

　　气还没吐出来。

　　一双皮靴就在她面前停下。

　　“被吓到了吧？”声音活泼的男人轻车熟路地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别害怕，我们可是好人。”

　　他有意强调了“好人”二字。

　　奥莉希娅拍掉那只手：“哪有好人说自己是好人的。”

　　“居然不是吗？”他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我之前听说主动做自我介绍的人看上去就显得友善，不会被怀疑来着。居然不是这样，那我要怎么表现我是个好人呢？毕竟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们还救了你。”

　　……呃。

　　这是一位穿着深绿色的军装，背着一把装有刺刀的步枪的青年，莫约二十五、六岁。他身后、背离奥莉希娅的那只手上毫不掩饰地横握着匕首。

　　“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又是谁？”奥莉希娅撑起上半身，吃痛让她的表情并不是很好，“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军队可没有足够准确率的枪，正常人也不会变成怪物。”

　　夜间出现在酒鬼聚集的小路，救下遇难少女，怎么看都不让人安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还是先起来吧，地上全是泥水，弄脏可就不好看了。”军服青年再次伸出手道，“对吧？”

　　“谢谢。”奥莉希娅伸借力站起来。

　　青年解释道：“我们是‘猎人’，猎杀Vampire的人。”

　　接着，他半推半就地将奥莉希娅整一个推到了尸体面前，在她还没有彻底站稳之前。搭着奥莉希娅的肩膀，问。

　　“知道Vampire吗？”

　　那是在伦敦制造杀戮的罪魁祸首，从蒸汽里诞生的、被赐予“Vampire”之名的吸血鬼。伴随着器物家人的诞生陡然现身于伦敦，又在二十年前突然杳无音信的嗜血怪物。

　　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一对尖锐的獠牙，比人类还要可怕的存在。

　　青年随手一指：“那个就是，不小心逃出来的。”

　　奥莉希娅看去。

　　青年稳住她要后退的动作：“它已经死了。”

　　它……那个Vampire像腐烂的滩物，被雨水冲刷在地上，流出乌黑恶臭的液体。

　　只有身上正常到不行的圆领衫还能勉强分辨出头部与四肢的位置，脸上插着蘸水笔，一对扯破面部的獠牙。这是整块东西为数不多能够分辨出来的部分。

　　“你确定要给她看这种东西……？”一个清冷的声音有些疑惑。

　　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紧接着一声无奈的叹气：“你把这位大小姐给吓坏了，你得负责。”

　　深吸一口气。

　　奥莉希娅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低头瞥过去。

　　“怎么一副扯着脸的表情？”那个人伸出手朝着她脑袋拍了两下，“乖、乖、别害怕。”

　　他同样穿着深绿色军装，背着狙击枪，银白色的眼睛掺着笑意看过来。屈膝抬头半蹲在尸体一侧，反手挽出花刀又开始重复抛接匕首的动作，咧开笑的模样像只摇着尾巴的金毛犬。

　　“虽然今天晚上可不太安全，但完全没关系。我们会好好把你送回去的，我们拥有救人救到底的美好条例，可不会把人先杀后奸，再把尸体片成片，血液喂给Vampire，灵魂做成耻辱的器物家人的。”银白色眼睛的青年颇为认真地打趣。

　　“完全不用担心。”

　　哈？

　　奥莉希娅皱眉。

　　——裙摆被抬起的声音掩盖在雨中，尖头鞋的鞋尖朝着青年的下颌而去。

　　那上面迅速留下了宝石特有的泥印，青年整个人捂着下巴后跳两步才平静下来。

　　奥莉希娅并没有就此收回腿，而是以单脚站立的方式屈膝蹲跳，以同样的方式给了身后的人一脚后，旋转一圈落回地上。

　　她的动作不快，那人很容易变向后闪躲开。

　　但此时，或许是对方受过专业训练的缘故，两人和她都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这已经足够她眼疾手快地捡起银白眼睛的青年掉在地上的匕首。

　　青年眼见不对，目光骤变。伸出手便想向她胸前抓来——那里是她的手臂，他需要夺过匕首。他整个身体倾斜，朝这边弹过来。

　　奥莉希娅扯到腹部，想要躲闪的动作显然一顿，这就让对方拥有了可乘之机。

　　“我收下了！！大小姐还是不要玩匕首比较好……”

　　银白色眼睛的青年笑着伸出手。

　　话还没说完，他脸色大变。

　　手上便多了一道伤口，从手心一直拉伸到手臂，破开衣服，若不是吃痛后他收回手的速度足够快，现在也就不可能只是小臂受伤。

　　奥莉希娅维持着推刀的动作，小口喘气。

　　“嘶，疼。”

　　青年捂着小臂再次拉开一段距离，同时拦下想要上前的同伴。

　　同伴：“我们可不是坏人。”

　　“你就只会这一句吗？”奥莉希娅撑着身体保持住防卫的姿势，“先不论Vampire为什么会重新出现……我可不知道半个世纪Vampire没有消失以前，存在什么自称为猎人的官方组织。”

　　在Vampire消失之前，猎杀的行动确实一直都在进行。但多以达德利公爵的部队为主，民间自发的猎杀组织往往连怪物的真面目都没得见过，更别提能如同面前这两人一样完成近乎精妙准确的猎杀行为。

　　那几枪的准确率，刚才的动作，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奥莉希娅后退。

　　那人的眼睛让人不安，一双眼睛如同无机质的逆解素做的假体。那是通体银白色的，制作器物家人的原料。

　　——伦敦少有这样的眼睛，如同Vampire出现的满月。

　　青年还想解释：“……我们。”

　　“我并不关心你们是谁，我也打不过你们。”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她的力气，腹部的牵扯让奥莉希娅冷汗直流，但她还是扯出笑来，忍着眼角吃痛流出来的泪，“既然是个好人，考虑一下放我走？”

　　沉默许久，两人交换眼神，由那位银白色眼睛的青年开口。

　　他举起双手：“行啊，不送。”

　　诶？…诶？！

　　他点点头：“再见，注意安全！”

　　那个……

　　见她不动，“不走？”青年伸出手，“不走就把我刀还我。”

　　他走上前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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