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江山

作者:一只姜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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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部风波起



      吏部的晨光总带着些墨香。

      谢知奕站在衙门口时,檐角的露珠刚被朝阳晒得发亮。朱漆大门内,官吏们穿着藏青官袍,低头抄录着文书,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比边关的号角声温柔了百倍,却也让他莫名绷紧了神经。

      “谢大人,这边请。”吏部侍郎王晏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文官,八字胡修剪得整齐,说话时总带着点官腔,“陛下特意吩咐,给您备了最清静的隔间。”

      穿过冗长的回廊,王晏指着一间靠窗的屋子:“您暂代文选司员外郎,负责核查京官履历,活儿不重,就是得细心。”

      谢知奕谢过,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紫檀木案,两把官帽椅,墙上挂着幅《江山万里图》,画工精致,却少了几分真山真水的气魄。他刚坐下,就见一个小吏抱着摞册子进来,怯生生地放下:“谢大人,这是上月待核查的官员档案。”

      小吏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敬畏,还有点藏不住的好奇。谢知奕翻开最上面一本,字迹工整,履历清晰,写着“翰林院编修,李修,年二十五,二甲进士出身……” 他忽然想起雁门关的兵册,上面的名字旁总写着“某年入伍,某次战役负伤,擅长骑射/刀术”,简单直接,不像这些文册,字里行间都藏着机锋。

      “谢大人以前在边关,想必不常做这些吧?”王晏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手里端着杯茶,“要是有不懂的,尽管问老夫。”

      谢知奕抬头,对上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忽然明白皇帝说的“权衡”是什么意思。这吏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战场的暗号,得仔细拆解。

      “多谢王大人。”他合上册子,语气平淡,“只是些案牍工作,不难。”

      王晏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离开时,脚步却比来时沉了些。

      一上午,谢知奕都埋首在文册里。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影,空气中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直到午时,周凛寻来,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将军,外面有人送帖子。”周凛递过个烫金帖子,封面上写着“恭请谢大人今晚寒舍一叙”,落款是“礼部尚书赵谦”。

      谢知奕挑眉。赵谦是赵文轩的父亲,昨日刚在醉仙楼结了梁子,今日就递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这个,”周凛又递过个素面帖子,字迹娟秀,“说是……太傅府的人送来的。”

      谢知奕的心猛地一跳,拆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明日曲江池有花会,家父邀几位故友小聚,闻谢将军归京,特备薄茶,盼赏光。” 落款是“明仲”。

      是明姒的父亲。

      “将军去吗?”周凛看着他的神色,“赵尚书那边……”

      “赵尚书的帖子,回了吧,说我身子不适。”谢知奕将明家的帖子折好,放进袖中,“太傅府的,替我应下。”

      周凛应着,心里却犯嘀咕——昨日还对人家小姐避之不及,今日倒巴巴地要去赴宴,将军这心思变得比边关的天气还快。

      下午核查到一份履历,谢知奕的指尖顿住了。册子上写着“兵部主事,沈知言,年二十四,寒门出身,三年前因弹劾吏部尚书被贬……” 沈知言,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父亲在世时,常说这是个有风骨的年轻人。

      “这人现在何处?”他问旁边的老吏。

      老吏叹了口气:“还在兵部当个闲职呢,被赵尚书压着,升不上去。赵尚书那人,最记仇。”

      谢知奕没说话,将册子放回原处。原来这长安的官场,比北狄的战场更讲究“斩草除根”。

      傍晚离开吏部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谢知奕骑马行至朱雀街,远远看见醉仙楼的幌子,鬼使神差地又停了下来。二楼的窗棂后,那抹石榴红又出现了。

      明姒正临窗看书,阳光洒在书页上,也洒在她的发间,步摇上的明珠反射出细碎的光。她看得专注,指尖划过书页,偶尔蹙眉,偶尔轻笑,像一幅安静的画。

      谢知奕在楼下站了片刻,直到春桃从里面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上楼通报。很快,明姒走到窗边,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礼貌的微笑:“谢将军?”

      “路过。”谢知奕的声音有些干涩,指了指她手里的书,“明小姐在看什么?”

      “《孙子兵法》。”明姒扬了扬书,语气带着点调皮,“学着点,免得下次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知奕一怔,随即明白她指的是赵文轩。他忽然觉得,这长安的女子,心思比他想象的要通透得多。

      “明日太傅府的宴,我会去。”他说。

      明姒的眼睛亮了亮:“家父定会高兴的。”

      风卷起她的发丝,有几缕贴在脸颊上,她抬手拂去,指尖划过唇角,动作自然又娇媚。谢知奕的心跳又乱了半拍,勒转马头:“告辞。”

      “将军慢走。”明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

      谢知奕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出她站在窗边的模样。石榴红裙,赤金步摇,还有那双像藏着星辰的眼睛。

      回到将军府,张伯端来一碗姜汤:“将军,刚回来就往外跑,仔细着凉。” 谢知奕接过,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他忽然想起明姒看《孙子兵法》的样子,一个世家贵女,不好好读诗作画,偏看这些兵书,倒真是个奇人。

      “张伯,”他忽然问,“你知道太傅家的明小姐吗?”

      张伯想了想:“听说过,是个聪慧的姑娘,去年还在诗会上赢了不少才子呢。就是性子……烈了点,前阵子还拒了户部尚书家的提亲,说人家公子‘胸无点墨’。”

      谢知奕笑了。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一点都不肯委屈自己。

      第二日清晨,谢知奕换上一身湖蓝锦袍,带着些北地特产的皮毛,前往太傅府。府邸位于城东,朱门高墙,门前两尊石狮子气势恢宏,比将军府更显气派。

      门房通报后,太傅明仲亲自迎了出来。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很亮,握着谢知奕的手,笑道:“知奕啊,老夫可是盼了你三年了!”

      两人往里走,穿过花园,看见几个身着官袍的人正在亭中闲聊,其中就有昨日在吏部见过的王晏,还有几位面生的官员。看见谢知奕,众人都起身见礼,眼神各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是犬子明珩,在翰林院当差。”明仲指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眉眼与明姒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文气些。

      “谢将军。”明珩拱手,语气客气。

      谢知奕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园中逡巡。很快,他看见明姒从月洞门里走出来,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支碧玉簪,少了昨日的明艳,多了几分清雅,像刚抽芽的柳条。

      她也看见了他,眼尾弯了弯,算是打过招呼。

      宴席设在花园的水榭里,临着一池碧水,岸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风一吹,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席间的话题从边关战事,说到朝堂新政,谢知奕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偶尔被问及北狄的风俗,也说得条理清晰,让众人暗暗佩服。

      明仲看着他,眼里满是欣赏,转头对明姒笑道:“你看知奕,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比你哥哥强多了。”

      明姒抿唇笑:“父亲又拿我跟哥哥比。” 她说着,给谢知奕斟了杯酒,“谢将军,我敬您一杯,多谢您守护边关,让我们能安稳赏花。”

      她的动作优雅,眼神真诚,谢知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带着醇厚的香,却不如她指尖的温度让人难忘。

      宴席过半,王晏忽然笑着说:“谢将军刚回长安,怕是还不知道,陛下有意为您指婚呢。听说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才貌双全……”

      谢知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明姒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王大人说笑了,谢将军刚立了大功,陛下怎会急着让他成家?再说了,将军心里想的,怕是只有江山吧?”

      她的话既解了围,又给了谢知奕台阶下,语气轻松,像玩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谢知奕看向她,她正对他眨了眨眼,像只狡黠的狐狸。

      王晏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没再提。

      宴席散后,谢知奕告辞,明仲让明珩送他到门口。路过花园时,却看见明姒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拿着片花瓣,似乎在等他。

      “谢将军。”她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王晏那人,是赵尚书的人。”

      谢知奕一怔:“你怎么知道?”

      “长安就这么大,谁跟谁交好,谁跟谁结怨,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明姒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锐利,“他说的指婚,怕是赵尚书的意思,想把你拉拢过去。”

      谢知奕的心头一沉。他果然还是太嫩了,连这点弯弯绕绕都没看出来。

      “多谢明小姐提醒。”他真心实意地说。

      “举手之劳。”明姒笑了笑,将手里的花瓣丢进风里,“将军在吏部,凡事多留个心眼。那些文吏,看着温和,实则最会背后捅刀子。”

      她的话像一股清流,冲散了谢知奕心头的烦闷。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聪慧通透的朋友,或许能让他在这复杂的长安,走得更稳些。

      “我知道了。”他说,“若是有不懂的,或许……还会请教明小姐。”

      明姒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光:“随时欢迎。”

      离开太傅府时,夕阳正斜照在门楣上,镀上一层金辉。谢知奕回头望了一眼,海棠树下的那抹水绿,还站在原地,像一道温柔的风景。

      他忽然觉得,这长安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看似平和的宴席,早已被人看在眼里。赵府的书房里,赵谦听着儿子的禀报,脸色阴沉:“明老头这是想拉拢谢知奕?哼,一个刚从边关回来的愣头青,也配?”

      赵文轩在旁煽风点火:“父亲,那谢知奕和明姒走得很近,今日在宴席上,明姒还帮他说话呢!”

      赵谦的手指敲着案几,眼神阴鸷:“既然他们想凑在一起,那咱们就给他们添点料。去,把沈知言的案子,递到谢知奕那里去。”

      “父亲的意思是……”

      “让他去查,”赵谦冷笑,“查得越深,死得越快。”

      而此时的将军府里,谢知奕正看着桌上的文书,那是吏部刚送来的,要他核查的沈知言的卷宗。他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上面批注着“查无实据,贬为闲职”,落款是赵谦的名字。

      谢知奕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明姒说的“长安行事要当心”,是什么意思。

      这看似平静的朝堂,早已布满了陷阱,而他,刚踏入其中,就被人盯上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卷宗上的字迹,也照亮了谢知奕眼底的冷冽。他拿起笔,在卷宗上写下两个字——

      “重查。”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海棠花的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谢知奕知道,从他写下这两个字开始,他与长安的纠葛,才真正开始。

      而那抹水绿色的身影,或许会成为他这场风波里,唯一的光。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束光,既会温暖他,也会将他卷入更深的漩涡。

      长安的棋局,已经悄然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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