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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涵远斋内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家塾,将青砖地面分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图案。
宋云朔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背挺得笔直,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论语》的书面上。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阴影,随着阅读微微颤动。
"云朔,背诵《为政》篇第二段。"先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云朔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声音在家塾中回荡:"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坐在宋云朔右侧的少年:"青梧,你接续下文。"
宋青梧正偷偷用毛笔在书背面画小人,闻言猛地抬头,发带随着动作晃了晃。他眨了眨那双灵动得过分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先生,学生昨夜温书到三更,今日头脑昏沉..."
"又找借口!"先生手中的戒尺"啪"地敲在案几上,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上个月背过的内容,今日就忘得一干二净。伸出手来!"
据宋青梧了解这先生原是太学的老师,后来不知是因何缘由被他父亲请到自家书塾,成为他们两个的教书先生,不过宋青梧向来不喜欢深究别人的事,就这些年接触的点滴来看,这位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且与他父亲关系可以说是铁杆兄弟丝毫不为过。
所以他一直怀疑他父亲就是故意找这位先生来教书的,至于那所谓的缘由根本就是借口,不然秦先生为何不好好待在太学,反而跑到尚书府教他们两个稚童,根本就是来监视他们的,这完全就是杀驴焉用牛刀,哦,不对,应该是大材小用了好吧。
其实这些都是宋青梧自己吓自己,不然以他偷懒耍滑的次数,结合宋维岳严守古礼的坚硬性格不知道要罚他多少次了。
而且秦先生真的很喜欢打手板和抄书。
宋青梧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伸出左手。戒尺落下时,他夸张地"哎哟"一声,朝坐在旁边的宋云朔挤了挤眼睛。
宋云朔对他这番作为已经司空见惯,也不回应只一味低头看书。只在又一记竹板打下时轻皱了下眉眼。
秦先生打完看见他还有余力扮鬼脸,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为政》篇抄一百遍,三日后晨课交于我,到时若是交不上来就再抄一百遍”,转身回到讲桌后。
“啊……”
宋青梧听见这话一阵头脑昏沉,急忙直起身为自己争取缓刑,“先生,先生,学生知错了,不若学生回去就加倍努力背书,明日定能背出的”。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算算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明日晨课你若是背不出就不必来上我的课了。”秦先生这次是真的被青梧给气着了。
眼看已成定局,秦先生被他气成这样,宋青梧支支吾吾也不好再开口了,一下就卸了气了,跌坐在凭几上,和《论语·为政》大眼瞪小眼。
“唉,一百遍啊,造孽啊。”宋青梧小声嘀咕道,在书桌下双手交叠握紧。
秦先生扫他一眼,用竹板重重的敲击桌子,“翻开《论语·八佾》”,一字一句说道。
宋云朔转头面无表情的帮宋青梧翻页。
秦先生看见了这一幕被气得翻白眼也懒得再开口了。
宋青梧才意识到原来是说给他听的,不好意思的转头向宋云朔道谢。
“此篇聚焦礼制与伦理规范……”
……
日头攀爬到中位
“好了,就到这里,散学罢。”
二人起身行礼。
待秦先生彻底看不见背影后,一直站在外面的砚舟和听松进来收拾他们的笔墨纸砚。
涵远斋外,宋青梧揉着发红的手心,望着走在前方的宋云朔。砚舟正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制止。他快走几步追上三哥,袖中藏着的戏文抄本不小心滑落半截。
"三哥,你走慢些!"宋青梧突然加快脚步,一把拽住宋云朔的衣袖。
宋云朔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靛蓝色封皮,脚步微顿:"又去淘换这些?上月跪祠堂的教训还不够?"
"嘘,小声些!"宋青梧慌忙将抄本塞回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边处一行朱批——那是百衲生亲笔题写的"人间悲欢皆入戏"。
见宋青梧突然沉默,宋云朔语气缓了缓:"父亲若知道你还藏着这些..."
"没事,不会被发现的。"宋青梧眨眼间又挂上嬉笑表情。
宋云朔停下脚步,转身时衣袂轻扬,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他比宋青梧高出小半个头,眉眼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怎么了,是有什么事?"
“额……”
一听宋云朔开口问,宋青梧立马神色隐秘又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我打听到,三日后云岫院届时会排一出傀儡戏,据说这次的傀儡戏是由百衲生亲自编排的……我……”。
“你想去看?”
“嗯,我已经和苏三他们约好了,三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我......”
不等宋云朔拒绝的话说出口,“据说云岫院的奕星阁内届时将会有高手坐镇,传言这位高手将是云中子”宋青梧随即道。
观察到宋云朔的表情变化有所松动,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是稳了,“三哥好好考虑一下吧,明日给我答复就行”。
“等等。”
“怎么,三哥已经考虑好了吗?”
“听松”
宋云朔从听松手中接过一个药瓶放到宋青梧手中。宋青梧看明白后,朝他微微一笑道了一声谢转身带着砚舟离去了。
“公子,要应青梧少爷的约吗?”听松不确定的看向自家公子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径问道。
宋云朔沉默着没有回应,听松见状也没有再问了。
漱石斋
这边宋青梧还没回到栖云庭,半路上就被母亲房里的祝嬷嬷拦住了,说是母亲亲自做了膳食,让他到漱石斋用膳。
这不,他让砚舟先把东西送回去,自己跟着祝嬷嬷往漱石斋去了。
待在漱石斋用过午膳准备回栖云庭时,刘疏桐将他叫住,屏退了左右。
“母亲”
“秦先生今日罚你了。”
青梧心里明白,母亲待他向来是极尽周到的。她总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却又在出人意料处给他留足了自在。只是偶尔在某些事上过分坚持,让他既感念这份关怀,又难免觉得束缚。"是儿子贪玩误了事,"他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往后定当谨记教训,不再让母亲忧心。"
“嗯,你的功课......我也不过多过问,秦先生是你父亲请来的,我不便干涉,你自己莫要过于苛责了”,刘疏桐看他规规矩矩坐在对面,为自己烹茶,摇盏,等宋青梧斟好茶水,刘疏桐品过后,让丫鬟拿来伤药给他,估摸着时辰到他一贯午睡时间了就让他离去了。
祝嬷嬷从外间进来,看刘疏桐面前的茶水已空,拿过茶壶又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您又想起..."祝嬷嬷话到嘴边转了弯,“青梧少爷贯来是懂事识礼的,怕是如今真的对诗书没多大兴趣,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看着刘疏桐眉眼间的忧愁,祝嬷嬷开解道“老奴看青梧少爷现如今已很是快活,如那林间野雀,振翅便可入清风,啄饮皆随天性,不似羡金笼里学舌的鹦鹉,徒有巧言令色之名。青梧少爷倒如溪畔醉卧的顽石,自有月光来相照。若青梧少爷依旧才智超凡,可若这才智串成枷锁,反教天真做了逃奴。”
“你说的有理,只盼他随心随性吧。”刘疏桐不由也觉得是自己思虑过甚了。
窗外忽然传来少年清越的笑声。刘疏桐看见青梧举着新得的纸鸢跑过月洞门,松开已经发白的指节。四年前那场"意外"后,孩子眼里令人心悸的神色终于消散,可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封锁的往事,真的会永远沉寂吗?
宋青梧刚踏入栖云庭的月洞门,砚舟便快步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公子,苏三少爷遣人递了话,邀您戌时在城北星槎客一叙。"
"可说了何事?"宋青梧脚步微顿。
砚舟摇头:"来人只说务必请公子准时赴约,其余的并未多言。"
宋青梧略一沉吟,忽而展颜一笑:"看来予安又寻着什么新鲜吃食了。"他眉眼间透着几分期待,倒像是要去赴一场寻常小聚。
砚舟忍俊不禁:"可要备车?"
"不急。"宋青梧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纸鸢交给砚舟,信步往内室走去,"我先去补个觉,等醒来再说"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砚舟望着自家公子这副闲散模样,不由摇头轻笑——这般气定神闲,倒衬得那星槎客栈里翘首以盼的苏三少爷像个着急的饕客了。
归云苑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花厅的织锦地毯上,宋兰馨刚领着丫鬟们退出雕花门扉,苏姨娘便轻轻搁下手中的霁蓝釉茶盏。茶盏与檀木案几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朔儿,娘有话同你说。"她唤住正要起身的长子。
宋云朔闻言转身,月白色的直裰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已见修长,眉宇间却仍带着几分稚气。窗外的秋海棠将斑驳的枝影投在他肩头,那些婆娑的光影里,分明映着他早已察觉的、母亲午膳时数次欲言又止的目光。
"娘亲可是有事吩咐?"
......
宋云朔踏出归云苑时,石阶被晒得发烫,昨夜凝结的露水早已化作氤氲水汽,唯有石缝间的青苔还沁着些许凉意。他在月洞门前蓦然驻足,母亲那句"你该多学学青梧那般鲜活"的话语,此刻正如一片羽毛,在他心头最柔软处轻轻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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