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

　　“不过博古通今罢了，不足挂齿。”对方淡然回应。

　　褚栖迟未置一词。

　　“如此我们算是平手，赤鱬灯，便一人一半吧。”
　　褚栖迟并无异议。

　　最终，两面鱼身由二人各题一半。

　　褚栖迟提笔写下：愿帝君威德长昭，国运恒昌，诸士商途顺遂，皆沐财气，万民耕织如意，同浴嘉祥——

　　“金一锭”见状轻笑：“既是药罐子便好生熬药，竟想当香炉妄祈国运？可知祈愿的代价亦需相应承担。”

　　褚栖迟坦然道：“为众生祈愿，你我不皆在众生之中？”

　　“金一锭”沉默片刻，眨了眨眼：“只对一半。”随即挥毫写下斗大的：众生无不食甘饴。

　　褚栖迟不由莞尔。

　　二人一同放飞赤鱬灯，静立原地，目送它渐升渐高。鱼身墨迹被火光映得神圣，鱼鳍轻舞，似为诚心之人祈愿。

　　“砰——”
　　时辰至，刹那之间，五彩烟火自四方冲天而起，身旁人的流苏反射出刺目光芒。待褚栖迟眨眼再看，“金一锭”已再度消失无踪。

　　恍如一梦。

　　她正暗自回味，低头却蓦然蹙眉——
　　不对？我的酥酪呢？难道这人竟是个贼？

　　我说不吃，她便真顺走了，只留个空碟权作纪念？
　　方才那点怅然若失瞬间转为忿忿。

　　光阴荏苒，一月转瞬即逝，三年一度的“万归劫”如期开启。

　　万归劫由金粟楼、霜铸楼、青驿楼联合承办。此三楼不属任何一国，超然独立，神秘非常。

　　年满十八者皆可参与万归劫。试炼者可借此提升自我，竭力获益。虽不担保生命安全，但每人有一次随时退出之机，只需心中默念：“我自愿退出”。

　　每届试炼内容各异，然皆秉持“边成长边学习”之主旨。成功渡劫者，将依表现获霜铸楼量身定制之神兵。然每届通关者寥寥无几。

　　此番试炼分四境。首境已知为：造物林。

　　当世练气分三境：
　　初境一重：强健体魄，月事期间非但不虚，反是精力顶峰，修炼良机；
　　初境二重：强化五感，气力倍增，身法如电，踏雪无痕；
　　中境一重：凝气成壁，局部硬化，固若金汤；
　　中境二重：气贯百骸，意动气随，发可破敌，滞则爆裂；
　　中境三重：气驭万物；
　　上境一重：气化万物；
　　上境二重：气结天地，运转五行。

　　造物林灵气充盈，尤益初练气者调息运功。

　　东陵宅院内，知曌启攸将赴试炼，自小看她长大的郪郪们排成长队，候她一一道别。
　　“辉月郪郪厚意，心领了，但这铁扇还请收回，我尚未学会使。”
　　“热了扇风也好嘛……”
　　“朔朔郪郪，我会照顾好自己。试炼期间书信不便，您也多保重。”
　　“不写信，托梦总行吧？”
　　“伽萤郪郪，我刚用完膳，实在吃不下了……”
　　“给你带上，路上饿了好吃。”
　　“青竹郪郪，丝巾用不上的。”
　　“见此巾，闻此香，多忆我。诶，除了茉莉，还有兰草、玫瑰香的，你要不要……”

　　待辞别众人，曌启攸已累出虚汗，唯剩最后一位——这场告别仪式的幕后主使，帝君曌慎。
　　“你呀，出门在外须多交际，莫似宫中那般整日沉闷，言不过三。此番与郪郪们叙谈，可觉有些进益了？”
　　曌启攸为魂体二十三载，素来独处，至此世又多闭关练气，确不善交际。她勉强谢过此番“好意”，终得启程。

　　与此同时，东陵妙济堂内。
　　晏络正对褚栖迟耳提面命：“时辰不早，你且去吧。你娘那边有我，不必挂心。务必注意安全，遇事不对便撤，早去早回。”
　　“好，那我走了，师傅。”

　　万归司大殿内，试炼者陆续抵达，经安检后便可踏入万归门，传往造物林。
　　“咻——”
　　试炼者逐一现身造物林入口。入口悬有告示：入林寻得“大势古刹”，即可获通关之法。

　　曌启攸望眼前无垠绿海，巨木参天，枝杈交错，难辨方向，心下思忖该如何速寻古刹。她怀此疑虑，迈步入林。

　　一入林中，便觉精力充沛，许是氧气充盈之故。
　　愈行愈深，周遭喧哗渐息，从最初五步一人，至如今举目难见同行。

　　粗壮藤蔓破土而出，有的紧缠树干，有的匍匐于地。偶见疯长的藤蔓如巨蟒游走，曌启攸警惕四顾，踏着微陷的林地上壤。

　　前世所阅冒险游记中，无不提及藤蔓死亡缠绕、尖刺突袭之险。

　　“喔——喔——”
　　几声吼叫自侧方传来，伴随“簌簌”草动声急速逼近。曌启攸驻足，右手按上刀柄。

　　电光石火间，寒芒出鞘！她跨步转身，右手持刀盘，左手握刀尾，双手分错，举刀齐眉，猛然下劈！

　　一截断藤砸地，荡藤而来的卫猴惊跳逃窜，扑棱惊飞栖鸟。
　　曌启攸长吁收刀，自嘲过于紧张。她深调呼吸，暗忖或许需寻伴同行。

　　恰闻不远处人声嘈杂，遂决定前往一探。绕行百余步，远远便见一群人围聚树下：
　　“此乃何物？”
　　“寻仆启事？这四个词，下面……这乱七八糟的，谁把废稿贴这儿了？”
　　人群拥挤，难窥全貌。

　　曌启攸将刀斜背于后，撤步蓄力，纵身跃向藤蔓交错之高树，于五六米处卸力，以一外突藤蔓为落脚点，屈身稳立。尚未锁定目标，便听人唤：“曌启攸！”

　　启事旁，原本侧坐岩上之人一跃而起，揭下纸张冲来。
　　曌启攸飘然落地，刚站稳，对方已直愣愣杵到面前，将启事递给她看。

　　冒失鬼，几乎怼到脸上。
　　曌启攸退后两步细观纸面——果然除了一团扭曲的红色杂线，别无它物。她拨开那只僵直的手，歪头打量来人：头戴狍头皮帽，内着白衫，外罩茈藐水纹翻领半袖锦袍，半袖麂皮手套皆以狐毛封边，一条紫白骨鞭为腰带。

　　“你是？”
　　闻此疑问，对方傲娇神情顿转愕然：“我都认得你，你却不识我？”
　　“你如何认得我？”
　　“喏～”对方挥了挥手中纸。
　　曌启攸接过上下左右端详：“你能从此物辨出人形？”

　　来人夺回：“怎这般愚钝！此画出自你们东陵画师之手，绘的正是你本人，竟看不出来？瞧，这片红，行如风，恰似你方才上树之姿；这墨色是你发；这抹银辉不就是你的佩刀？”
　　曌启攸恍然忆起，前些时日帝君确命东陵第一画师为她画像。但她终日练刀无暇端坐，画师当时言道：“无需在意，动态捕捉乃我拿手好戏。”遂飞速画毕溜走。曌启攸未曾得见成品，今观之……呃，抽象派果然四海皆行。

　　“阁下贵姓？”
　　“尹煦悦。”尹煦悦负手挺胸答曰。
　　“尹......煦悦，西州人。”

　　西州，帝君尹烬掌权，女权当道。不同于东陵男权暗流涌动，西州朝堂严禁男性。尹、午、陆三氏为赐姓。

　　尹煦悦颔首，绕曌启攸踱步：“没错。我，西州炘阳君。听闻你练气扎实，为同辈翘楚，未来可期，本君甚为看好。此番试炼，我决意收你为随从，助我一臂之力，你可接受？”

　　曌启攸忍俊不禁：“殿下可知，传言多虚。”
　　尹煦悦不以为意：“那正好，待在我身边，让我细细考察。”
　　曌启攸伸手搭其肩，止住这颗绕己公转、令人目眩的“小行星”，思忖片刻。

　　陛下专遣画师绘像送往西州，又令其知我甚详，此番邂逅，大抵出自帝君手笔；
　　此龄获封君号，纵非绝顶，必有过人之处；
　　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未经世险之态，嗯，正合未知旅途所需之乐观勇毅；
　　勉强凑足三条理由说服己身。

　　“先说好，第一，莫四处惹麻烦。”
　　“我才不会！”
　　“第二，若遇大险，我未必救你。”
　　“诶？不可不可！下属当以护主为第一要务！”
　　“最要紧者：我与你，乃平等相交。”

　　言毕，曌启攸转身便行，不顾尹煦悦反应与否、能否跟上。
　　“你走这般急作甚！等等我——”
　　“嘘，静声。”
　　尹煦悦岂肯安静，一路叽喳如漏勺，将家底琐事抖了个干净。
　　......

　　曌启攸忽缓步伐。
　　“我们一直前行，欲往何处？”“你知古刹方位？”
　　“不知。”曌启攸偶择几句回应。
　　“我瞧你倒胸有成竹呢。”
　　“试炼之地，岂会设于入口左近这般易寻？”
　　曌启攸蓦然止步。
　　“嗯？怎么了？”尹煦悦问。
　　“前方那人，约一个时辰前曾遇。”

　　尹煦悦顺其视线望去：一姑娘正躬身专注观察脚边杂草。
　　额系白底青松归鹤抹额，一丝不苟，无半缕乱发；身着晴山曲领上衣，绣龟背竹纹样；腰束皮质蹀躞带，悬小册页、荷包并诸多不识之物；最显眼莫过于其后负的铁质密封背篓。

　　“她有何不妥？”
　　“我确信我们一直在循直线前行。两次相遇，我们皆在赶路，她却一副悠哉之态，反居我们之前。你不觉她……”曌启攸正析道。
　　“啊！没错！我虽未留意，但听你一言，果真……我们好有缘呐！”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稍作观察，询之一二，许能得有用消息，助我们一臂之力。这般说可明白？”
　　尹煦悦捕捉“询问”、“一臂之力”关键词，顿悟：“噢噢！明白明白！我亦正有此意！”
　　言未毕，曌启攸尚未反应，尹煦悦已“飞”至那人身侧，笑盈盈道：“你可愿作我随从？”

　　赶来的曌启攸闻此险些跪倒，急将她拽过，一手掩其惊人之口。
　　在对方疑惑目光中，曌启攸飞速圆场：“啊，她之意是……不知姑娘可愿与我等结伴同行？”

　　静默一息，二息。

　　褚栖迟望望眼前“相拥”的二人，礼貌莞尔：“是吗？谢邀。但同行恐拖累二位。”
　　尹煦悦奋力挣脱“枷锁”：“嗐！不会不会！你独行无趣，来与我们一道嘛。我也拖后腿，咱俩各拖她一腿，可稳步前行！”
　　曌启攸讪讪而笑。

　　三人由此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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