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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3
“大概是床头上的书卷没放稳,落到地上了。”一旁的赫利俄斯说,“这里没有别人,您大可放心。”
听到赫利俄斯这样说,赫格蒙才稍稍放松下来,回坐到了座位上,继续骂那些“可恨”的山地佬,以及眼前这个山地佬的野种。
寝室的内室与外室之间就隔了一层薄薄的门帘,赫利俄斯自然知道希奥多能够听清楚赫格蒙讲的那些话。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赫利俄斯需要希奥多尽早地听到这些家丑。
这些年来,因着和希奥多亲密的关系以及在涅墨亚学院里优异的表现,赫利俄斯不知道已经成为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许多人成天盯在赫利俄斯身上想要找出他的把柄,明里暗里地试图给他下绊子。
只是赫利俄斯一向谨慎持重,言行举止都端正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自然也就没有被人成功地坑过。
但现在的情况和往常不可同日而语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赫利俄斯不相信赫格蒙能够藏得住被戴绿帽的秘密。
或早或晚,德罗诺佩斯王国的大街小巷都会知道这个极富八卦价值的事实的。
与其让希奥多在那个时候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倒不如现在就让他第一个从自己这里知道。
如此一来,若是希奥多能够顺利地主动远离自己,也就可以避免以后因为和自己这样的山地佬血脉混在一起而被众人说三道四了。
在德罗诺佩斯王国,名声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时甚至比学识或者出身更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有许多人曾经因为声名远扬而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大臣,也有许多人曾经因为臭名昭著而被流放异乡。
赫利俄斯前一天能够因为才高行洁而受到涅墨亚学院众多师生的赞誉与追捧,后一天就能够因为被揭露为山地佬肮脏的血脉而被人避如蛇蝎。
希奥多是德米特里国王宠爱的外甥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希奥多不会受到自己的影响。
若是不及时和自己进行关系上的切割,那么当希奥多成长为一个大臣的时候,将不会有仁人志士愿意追随他,因为这个大臣和令人厌恶的山地佬血脉厮混在一起。
又或者当希奥多成为一名医士的时候,即使他有着优秀的医疗技术和珍贵的药方,病人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找他治病疗伤,因为这名医士和令人厌恶的山地佬血脉厮混在一起。
希奥多那么骄傲的一个小殿下,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会很伤心很痛苦吧。
赫利俄斯不愿意发生那样的事,所以他和希奥多之间的感情必须尽快地一刀两断,即使过去三天的努力已经因为他刚刚的一时心急而宣告破产了。
赫格蒙满嘴脏字地骂了很久很久。
尽管赫利俄斯不想承认养育了自己十五年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但赫格蒙今晚的的确确就是单纯过来这边发泄情绪,而不是想办法和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交心谈话的。
之前的几次也是这样,自从得知赫利俄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赫格蒙这位慈祥的父亲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对于赫利俄斯而言,这几乎和丧父没有什么区别了。
赫利俄斯聪慧,赫利俄斯成熟,但赫利俄斯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突然间遇到这样大的变故,他既得不到早逝母亲的安抚,又得不到绿帽父亲的宽慰,只能硬生生地抗住秘密随时都要暴露的压力以及绿帽父亲无穷无尽的羞辱,难免会感受到痛苦与煎熬。
现下赫利俄斯只想先把希奥多从自己身边摘出去。
他被赫格蒙伤透了心,也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人了。只要希奥多不受自己影响,他这边是怎么样都可以的。
虽然,赫利俄斯可能,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希奥多对于自己的厌恶。
他沉默地接受着赫格蒙的侮辱,在这个装潢精致的寝室里,在和珍视的人只有一帘之隔的地方。
如果说希奥多和他之间的感情像一条粗壮的绳索,那么赫利俄斯感觉,这条绳索已经快被他绿帽父亲口中腌臜不堪的真相给割烂了。
直到四周的油灯几乎快要燃尽了的时候,赫格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赫利俄斯的寝室。
赫利俄斯静坐了一会儿。
等到收拾好了心情,他才提着心里那条断掉的绳索,掀开了通往内室的门帘。
“希奥多?”
看到眼前的景象,赫利俄斯微微地睁大了眼。
“你在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内室里,希奥多正哼哧哼哧地把书桌旁边的大武器架子往赫利俄斯床铺的方向搬,闻言停下搬运喘了口气,向这边看了过来。
“笨蛋!”希奥多生气地说,“山地佬都要来抓你了你还不知道防,还得我操心费力地给你布置房间。”
“你自己搬这个吧,我都搬了一堆了,又不能弄出动静,简直都要累死了。”见“正主”归位,希奥多小胳膊一甩,干脆直接罢了工。
“还愣着干什么?”希奥多重新爬到床上后,发现对方居然发起愣来,一下子炸了毛。
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旁边的枕头,“把架子搬到床头这里来呀。”
赫利俄斯回过神来,看向床上坐着的希奥多,心里氤氲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随即动手去搬那个挂满了武器的架子,按照希奥多的要求,摆在了床头附近。
“早知道你搬起来这么轻松,我就不帮你了。”希奥多嘟嘟囔囔地埋怨道,“废了好大的劲儿呢。”
“还有,你记得要让赫格蒙叔叔在外面的院子里布置一些陷阱,还要多派一些人手值班警戒。”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床铺的里侧挪了挪,给赫利俄斯腾了个大小十分勉强的睡觉位置。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等到山地佬把你给抓走了,你可不要哭着喊我。”
希奥多“恐吓”着赫利俄斯,试图让对方清楚做好防范措施的必要性。
刚刚,希奥多几乎在得知山地佬要来抓赫利俄斯的第一时间就行动起来了。
目标明确,思路清晰,即使搬动家具对于他不甚健硕的小身板来说有些吃力,但也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虽然希奥多个人认为,这一切的顺利与他的聪明才智具有直接的关联。但更重要的其实是,希奥多对于防范山地佬一事经验充足。
至于为什么一个十四岁的小殿下会对这种事情经验充足,那就要从希奥多自小受到的“教育”说起了。
在德罗诺佩斯王国,人们管自己的“邻居”,生活在王国以北山地地区的居民,叫做山地佬。
和生活在丰饶平原上的德罗诺佩斯王国的居民不同,山地佬落后、凶猛且具有劫掠性,让德罗诺佩斯王国的居民既厌恶又忌惮。
因而,德罗诺佩斯王国的人们会习惯性地用“山地佬要来抓你了”之类的话来吓唬和警示一些淘气、不按时睡觉又或者是安全意识不强的小孩子。
不巧的是,以上三个略带贬义的特质,小小年纪的希奥多全都占了。
此外,希奥多还随了父母双方的长处,生了一张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的小脸儿,实在是让家里的大人们担心得紧。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向希奥多讲述着山地佬的可怕之处,意图提升希奥多对于山地佬的警惕性,希奥多自然也就早早地琢磨出了一套他自认为可以有效防范山地佬的“假把式”。
这不,今天就用上了。
希奥多有些骄傲,要不是有他在,赫利俄斯这个笨蛋说不定今晚就被抓走了。
想到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希奥多突然觉得笨笨的赫利俄斯有点可怜。
不仅不是赫格蒙叔叔的亲生儿子,还是可怕的山地佬的血脉。一边被自己的养父骂得狗血淋头,一边还要担心亲生父亲那边的人把自己抓走。
这也太难了吧。
希奥多想着,心里一时之间充满了怜悯的情绪。
于是他善心大发,又往床铺的内侧挪了挪,为赫利俄斯让出了一块儿更大的位置。
“快来睡觉吧赫利俄斯。”希奥多自己率先钻进了毯子里,然后掀开毯子的一角,拍了拍给赫利俄斯留出的那块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的空地儿。
赫利俄斯又熄了两盏油灯,在房间里的光线更暗一些的时候,侧身躺到了希奥多的身边。
“如果山地佬把你抓走,你就不能睡这么舒服的床铺了,赫利俄斯。”希奥多对眼前的人讲。
“德米特里舅舅说,山地佬喜欢睡在山洞里。他们的床是用石头和土做的,上面铺了粗糙的草垫,睡起来非常的难受。”
“而且,山地佬居住的山洞的位置都非常的隐蔽。你那么笨,如果被他们抓到了山洞里,一定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希奥多讲着讲着,竟有些心酸起来,眼角也微微地泛起了红。
“所以你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希奥多望着赫利俄斯说,“千万不要被他们抓走了。”
赫利俄斯抬轻轻地抬手,用拇指的指腹蹭了一下希奥多的眼角。
“可是希奥多,你有没有想过。”赫利俄斯望着希奥多,语气有些飘忽,“我也是山地佬呀。”
希奥多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儿。
他瞬间伸出了自己的爪子,上去就捂住了对方的嘴。
“笨蛋!”希奥多气道,“不许这样讲。”
赫利俄斯动作尽量小心地将对方的爪子从自己的嘴上扒了下来。
“但这是事实,希奥多。”他抓着对方的爪子,有些无奈地说。
原本来去自由的爪子被禁锢在赫利俄斯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的手掌里,希奥多整个人都十分地不高兴。
但他倒也没有急着去把爪子从赫利俄斯的手里抽出来,反倒是少见地摆出了一副严肃又认真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赫利俄斯。”希奥多一板一眼地说,“你这样讲是不对的。”
“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有很多种,但在回答你是谁的时候,大家都是习惯于选择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一种的。”
“你身上留着山地佬的血,但那重要吗?相较而言,难道不是你在德罗诺佩斯□□活的足足十五年更重要吗?”
“所以,在说自己是山地佬之前,你可以说你是赫格蒙叔叔的养子,是从小在德罗诺佩斯王国长起来的人。
如果你生赫格蒙叔叔骂你的气,那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好咯。”
说到这里,希奥多似乎有些高兴和得意,“你首先是我的,然后才是山地佬的,对不对呀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的心颤了一下。
他看着对方,眼神里凝起复杂的思绪。
“对的,希奥多。”
赫利俄斯听见自己说。
今晚翻来覆去地折腾了那么长的时间,希奥多的精力条基本上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又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小话,便渐渐地开始犯困了。
赫利俄斯看着对方的睫毛慢慢地下垂,最后黏在了下眼皮上。
小小的一个人安静而乖巧,完全看不出白日里“精力旺盛”的样子。
但是希奥多说得对。
他首先是希奥多的,然后才是山地佬的。
只是希奥多不知道,赫利俄斯身上流淌着的,来自于山地佬的血,也确确实实在赫利俄斯的身上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此刻,浓烈的、极富侵略性的占有的欲望从赫利俄斯的心底霸道地升了起来,覆盖掉了此前对于希奥多受到牵连的担忧以及对于自己不配做希奥多朋友的悲伤,在赫利俄斯的心中占据了不容置疑的主导地位。
割不断了,赫利俄斯想。
永远也割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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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奥多: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我你就是德罗诺佩斯王国的人啦。
赫利俄斯:希奥多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