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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少白
于世杰在容青出去写方子时上前一步,问道:“姓甚名谁?来我周国大营意欲何为?”
周国人长相多粗犷,浓眉盛须,梁国人则偏秀气,而夜淮舟又属秀气中的秀气,脸小肤白个不高。卖马的商贩都能辩出他非本国人,何况阅人无数的一国将领,但如实言梁国人,除却增加疑心别无用处。
西陵?
夜淮舟灵机一动,西陵人与梁国人相貌无差,西陵话他亦能听懂几分,是个不错的选择,唯一的问题是不会讲。
不会讲......不讲就是。他不动声色地窥向萧逸卿,一面之缘,他能认出,他必然也能。哑巴?夜淮舟在心里轻笑,身不健全,更添怜爱。
于世杰哪知夜淮舟在打鬼主意,见他不语便倾过身来,用着沙场练就的杀伐气压向夜淮舟,半是凛然半是恐吓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免得去受皮肉之苦。”
将军赐良机,不用白不用。
夜淮舟佯装害怕地挪动身,放在外侧的手“不自觉”地拉上萧逸卿衣摆。于世杰还在逼近,夜淮舟如受惊的兔,一点点靠近萧逸卿,跌下榻的瞬间——猎物咬钩了。
但见萧逸卿一把捞住夜淮舟,边把他放回榻上,边说:“问就好好问,吓他做什么?
“我吓他?!”于世杰陡然提高音量,退后大步道:“你行你来问。”
“我问就我问。”瞥于世杰一眼,萧逸卿坐到榻旁扮红脸:“你叫什么名字?”
夜淮舟没忘他要演哑巴,也没忘“新身份”,他把被拉高,紧紧攥着不做声。萧逸卿凝视夜淮舟的眼睛,放柔声音又问了一遍:“姓名。”
夜淮舟还是没有说话。
“你若执意不说,我帮不了你。”萧逸卿作势要走,夜淮舟配合着伸出手,拉住他,眸中挤出点水,眼泪汪汪地看着。
半晌,指指颈部喉咙的位置,双手摆摆,落寞地垂下眼睑。
“......”于世杰望向萧逸卿,彼此对视间同时会意了对方的意思。萧逸卿颔首表示赞同,于世杰到外间案上拿来纸笔递给夜淮舟。
夜淮舟稍作沉思,提笔写下:‘许少白,年二十,家在西陵,随父母经商。途径前路时不幸遭遇悍匪,家人皆亡于刀下,唯余侥幸逃出。后至明州,吃茶之余不慎丢失钱袋,生而无望,本欲重回事发地去寻爹爹娘亲,不想中途病发,非是有意来此。’
抖抖纸张,瞧瞧内容,编得还行,放在都城定然是出大戏。夜淮舟想象着戏文里孤身少年抹泪的场景,强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将纸张调转方向,方便临时充当乐子的将军们查看。
乐子一号于世杰,阅后大怒:“大周境内哪来的悍匪!”
说罢去掀夜淮舟盖着的被,气势了得,好像要将他即刻压入大牢施以酷刑。
没有吗?周国治理得这么好?夜淮舟灵机一动,抱膝缩成团,颤颤手指向梁国方向。
自家锅自家背,没有问题。
他匆匆写道:‘为首的姓林,你们可以去查。’
啪嗒。
泪滴到纸上,夜淮舟就着酝酿起的情绪,继续写着:‘是我无用,报不了此仇,实是有愧爹娘在天之灵。二位如若不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一事相求,可否将我和家人葬在一处?’
不大的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字。
这下别说萧逸卿,于世杰都皱了眉。坏胚夜淮舟则做垂首状,凝视纸张,字距刚好,字数合宜,再按个血手印就更加完美了。
然而不待他实施,眼前就泛起熟悉的黑,歪身的同时,夜淮舟想:晕得倒挺应景。
一旁萧逸卿扶他躺下,拉被盖好。于世杰摊手:“不关我事,他自己身体差。”
“滚蛋。”萧逸卿嫌弃地往外走,于世杰噘噘嘴跟在侧旁。出帐后,萧逸卿远观梁国方向,说:“派人去查,待你查好我再回朝。”
月落日升,守卫在外卷起帘,晨阳顺门入内,高升时,光亮恰好照到窄榻边。体虚加药效,转醒的夜淮舟一点儿都不想动,但他又像久不见光的青苔,稀罕落在榻边的那点光。
于是乎,他把脚探出被,伸出榻,置在阳光里,时而分开,时而合拢,时而勾起,时而蔫头耷脑。
帐是萧逸卿的,因夜淮舟入住他歇去了别处,这会儿听属下报夜淮舟醒了过来看看,恰好看到这一幕。
光里的足如玉似脂,脚趾细长不说,筋也不像练家子般暴起,相比女子,又不那么细腻。刚柔兼具吧,萧逸卿想,娇生惯养出来的富家子。然观那双脚,竟挪不开视线,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脚能好看成这样。
夜淮舟余光瞥到萧逸卿愣神的傻样儿,跟着一愣,喜欢脚?什么毛病。逗趣似的,他把脚晃了一下,悄悄收回来,待萧逸卿若无其事地走到近处,伸手抓住萧逸卿的腕,柔柔弱弱地借力起身。
萧逸卿倒也配合,不但扶着他,还从里面取过枕垫到夜淮舟身后。
‘许少白。’夜淮舟在自己掌心写完,拿起萧逸卿的手,铺开手掌写:‘你呢?’
“萧逸卿。”萧逸卿说。
猛将萧明远之子,居然是他!这不就——太太太太太太他妈巧了吗!!
新仇新仇加旧恨,上天待他总算不薄了一回。夜淮舟抬头望着昔日“小仇人”,把昨日一时兴起的玩乐较了真,并且坚定了这份杀人诛心的信念。
不知已为猎物,或者说不知祸至的萧逸卿见他看着,犹豫一刹,在其手心写:萧-逸-卿。
萧、逸、卿,夜淮舟跟着字在心里默念,藏起坏心漾起大大地笑,瞧着十分无害,良善极了。
“帐外有守卫,你如果饿了可以吩咐他们拿点吃食。”萧逸卿到旁边的木箱里取出身衣裳,放到枕边说:“先凑合着穿,等寻到出事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回些用物。”
萧逸卿话里有试探的意思,夜淮舟听出来了,但他不介意,他凝着崭新无折痕的衣裳,嗅嗅身上的,指向门。
高大身影在门口转身,抬手解开帘。随帘的放下,帐里突然暗了下来,夜淮舟有些错愕,呆上好一会儿方才展开衣。
稠质里衣无需解带,对头就能套上。他站起身,甩甩衣袖抖抖裤脚,再着青色外袍,活脱脱一个唱大戏的。
好在衣裳有领,领口虽大,起码不至于袒胸露背,夜淮舟这般提着,一路蹦到萧逸卿面前。高他一头又一颈的萧逸卿不见白皙脖颈,唯见胸前锁骨下一颗要露不露的红色小痣。
夜淮舟呢,仰起带笑的脸,先是露出对衣裳分外满意的表情,再轻轻颔首以表感谢,举止诚恳的让萧逸卿顿然生出尴尬之意。衣裳嘛,一代大将算有遗策,遂清清嗓命守卫拿上夜淮舟换下的旧衣去买新衣。
虽说没有花萧逸卿钱的窘迫,夜淮舟还是装模作样地阻了萧逸卿递钱袋的动作。他掏掏足以钻进去的宽大袖子,摸摸脸,摊开手。意思不言而喻:脸比兜干净。
“知道你没钱,我出,不用你还。”萧逸卿大方地说,边说边把钱袋交与守卫,嘱道:“布料挑好的买,多买几身方便换洗。”
守卫领命离开,萧逸卿拎拎夜淮舟松垮垮的衣,“你这样......”
“嗯。”夜淮舟从嗓子里发出个单字音节,抓起袍,跳着转个圈,笑得像个孩子。
美人或许就是这点好,再幼稚的行径看上去都很养眼,这是容青第二次见夜淮舟发出的感慨。
夜淮舟的眼睛,说它像桃花,不那么妩媚,说它像狐狸,又没狐狸的狡黠。萤火吧,夏夜里飞着的小虫,夜淮舟像极了它,美好、脆弱、散发光芒。
夜淮舟则如偷穿大人衣裳被抓的小孩儿,藏到萧逸卿身后手抓战甲,怯生生地探出头。
容青,富甲一方的容家独子。其下铺子名曰济草堂,分店开至各国,都城也有,价格相当不菲。
居周国国都豫章,与萧逸卿他们年纪相仿,相识相熟情理之中。夜淮舟不露声色地打量起,个没萧逸卿高,穿蓝锦华服,身形一般且算高挑,反正比他高。
发半束,戴玉冠,容貌......柔情杏眼带笑饱唇。爱笑,平易近人,医者好大夫形象。言而总之,有他在,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了。
“许、少、白。”容青念着得到的信息,问道:“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夜淮舟点点头。
容青放大脸上的笑,打趣道:“躲他后面做什么?昨天可是我救的你,不说个谢谢?”
感情是容青叫萧逸卿带他回来的,容青成功“抢”走了萧逸卿的功劳。只见夜淮舟从萧逸卿身后走出来,朝向真正的救命恩人,行了个标准的谢礼。
想不想活是一码事,知恩图报是另一码事,而要说真心,勉强有那么半分。
医者本性,夜淮舟归纳到医者陋习,容青没能例外,他和其他大夫一样,零零总总交代了一箩筐除了让他的生活变得索然无趣、一无是处的话。
不,还是有点用处。
但听萧逸卿说:“听你话里的意思,他该待在笼子里,到点喂些吃食,其他时候趴那儿静心修佛。”
夜淮舟不得不说,萧逸卿总结的非常到位。
“萧将军若是打造一座金笼,养上这么个美人,倒也算是佳话一段。而且我看他,”容青视线落在复又捏甲的夜淮舟的手上,说:“对你挺依赖啊,应当不会拒绝。”
夜淮舟一边腹诽打了关萧逸卿差不多,一边倏地收回手,背去身后。
萧逸卿垂首看看被捻得发光的地方,又看看夜淮舟低着的脑袋,他看不到夜淮舟的脸,但观微微泛红的耳朵与侧颈,反驳了句:“打了关你正合适。”
“关我得要金殿,笼子可不行,再说,就你那点俸禄打得起吗?”容青斗嘴间在夜淮舟眸中觅到一丝笑意,淡淡如近秋的月色。
自脸向下一路到脚,容青的目光未加掩饰。夜淮舟习以为常,他生得好看,平日或直视或窥探没少遇到。本意是无所谓,但秉承做戏做像的原则,夜淮舟迈小步挪去萧逸卿那边,无措地伸出手,在即将触及战甲时又陡然换了个方向,放到自己衣袍,揪起一角捻啊捻啊。
风吹而过,大帐发出细微声响,夜淮舟不禁咳了几声。萧逸卿低头看去,夜淮舟虚握着拳抵住唇,微微颤着身。
萧逸卿俯身替他拢紧衣,道:“回帐去吧,外面风大。”
夜淮舟仰头看他,眼底没有一丝真情,面上却装得关爱有加。也是,武将嘛,不用在朝中勾心斗角,学不精骗人情理之中。不过,既是试探,戳破多没意思。夜淮舟轻轻颔首,举步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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