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

　　在暖光滤镜下变得晶莹剔透，模糊却又具体，缥缈却又惊心动魄。

　　浅交领的雾纱衣襟内露了一点带刺绣的吊带抹胸，交领处的银线云纹腰封勾勒出了完美无瑕的轮廓，蝴蝶结衬下，是交握着的双手，轻轻掩在透明的花瓣广袖内。

　　优雅，端庄。

　　苏罂以往瞧人都是先瞧眼睛，可这次只偷了一眼，便知其倾城绝世，其神圣高贵，莫名其妙的自卑感许她不可直视，不可亵渎。

　　直觉告诉她，这人便是纤纤。

　　苏罂又开始怀疑：我真的穿越了吗，还是一切都只是梦？我真的是主角吗，还是只是另外一位作者随手取名的小配角？

　　这般仙子，只配待在云上，受人仰望，不该下凡尘来的，世人但少敬畏心，多瞧一眼，苏罂也觉心闷得紧。

　　朝她走来，苏罂越来越低垂眉眼，心跳剧烈，手心紧攥袖摆，不知该做何表情，做何动作，只是一味憋气，害怕呼吸声被听了去。

　　停在身前，苏罂抿唇，不敢抬眸，忽然听到纤纤说：“跪下。”是很典型的御姐音，却又轻灵，温柔而不失威严，完全符合她的期待。

　　等等……纤纤说什么来着？

　　啊啊啊！脑子你快想啊！

　　正在她慌乱不已，几乎想随便答应一声时，纤纤抬起了左手，哦不，右手，紧接着伸出食指，自下而上，贴住了她的下巴。

　　然后，苏罂被迫抬起了头，得以近距离检验她向帝娲定制的容颜，诗山词海，竟无言相配，满脑子只剩：她好漂亮……

　　救命啊，被纤纤撩啦！

　　苏罂憋红了脸，禁不住轻轻喘气，闻到了从未闻到过的好闻的花香。

　　“纤纤”放下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罂搬出印象说辞：“我、我叫苏罂，罂是一种口小腹大的容器，常用来装米。”

　　“纤纤”轻轻念了遍：“苏罂……”

　　苏罂点点头，自也想确认一番，毕竟刚刚遭了调戏，问道：“纤……仙子呢？”

　　“纤纤”表情有些冷，苏罂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她可是招摇宗的宗主，修行界的大佬，怎会容忍一个无名小辈问她名姓？

　　却回道：“我叫云纤凝，是招摇宗宗主。”

　　苏罂：啊啊啊！一点架子也没有欸，那便原谅你调戏我的事啦。“哦哦，宗主好。”

　　云纤凝眼神变得似笑非笑：“所以，我刚刚让你跪下，你为何不跪？”

　　苏罂僵住：我要收回刚才的话。提了提裙摆跪下去，解释道：“我没听清……”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下跪，别扭得不行，但心理上是接受这位师尊的。

　　云纤凝扭头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好心情道：“说吧，你这小贼，做何偷我的簪子。”

　　苏罂愣在原地，很快便想到了是水玉簪，拆下来双手捧着，天地良心，“我没有偷，这是我捡到的。”她很不喜欢被污蔑，尤其是偷盗，可现下却被“最信任”的人冤枉，说不上来有多委屈。

　　云纤凝瞧着眼眶泛红的小孩，不解她为何这般较真，“好吧，是我错怪了你，不过，既是你捡到的，你却私自用来挽发，对也不对？”

　　苏罂理亏，摇头道：“不对……”

　　云纤凝并不说话。

　　苏罂起身走过去，又跪了下来，双手将簪子递到云纤凝面前。

　　云纤凝语气淡淡：“我不喜欢别个用过的东西。”这一点，苏罂自是知晓，手慢慢垂下来，要知道水玉簪可不便宜，像这支品相极好的至少值五百枚上品灵石，而正常学子的日俸大概在一枚上品灵石。

　　云纤凝又道：“我是在正对山脉的悬崖上捡到的你，那里杳无人烟，你孤身一人，跋涉而来，是要做何？”

　　苏罂仍低着头，语气坚韧：“我不要嫁人，我要修仙。”撒在云纤凝衣摆上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像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云纤凝瞧着头发散乱，一身破破烂烂的苏罂，眼里并无可怜，多是好奇，缓缓说道：“招摇宗的招生季还未开始。”

　　苏罂等了会儿，却再无下文，她合理怀疑这是纤纤的腹黑属性，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耍小聪明，紧了紧水玉簪，回道：“这支簪子错在我，我愿意留下来当免费的杂役学子，直到还清。”

　　云纤凝轻勾唇角，“如此，你便去寄春峰剪梅扫雪吧。”

　　苏罂听出了云纤凝语气里的“运筹帷幄”，暗自庆幸自己提了簪子的事，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样，“谢谢仙子。”

　　叠词的谢谢，云纤凝确实很少听，尤其是这般乖巧的语气，站起身来，“起来吧，你既已无碍，我便捎你一段，如何？”

　　苏罂起身，明知故问道：“寄春峰么？”

　　云纤凝挥挥衣袖，“却也不差。”

　　一眨眼，两人来到了女华峰，一座专门售卖女子衣物的峰头。

　　殿外凉亭，云纤凝解下腰间的储物袋递给苏罂，吩咐道：“你先去买些衣物吧，灵石由我垫着。”

　　苏罂双手接过白色绣有梅花的钱包，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这般场景，莫不是家里长辈给小孩零花钱么？看似寻常，她却从未体会过。

　　轻轻道了声谢谢。

　　进殿，各种仙气飘飘的衣裙仿佛在无声地排斥她，苏罂低头瞧了瞧单薄的绣花鞋，还好没有留下脚印什么的。

　　见到如此“凌乱”的一人，殿员也是好心迎了过来：“小姑娘，你这是……”苏罂捧着钱包，有些局促：“哦，我、我……”

　　“我带她来买些衣物。”熟悉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苏罂瞬间有了底气，微笑着转身，眼里亮堂堂的。

　　殿员行了个淑女礼，“见过宗主。”

　　云纤凝点头致意，“你领她挑选就好，无需在意我。”

　　“是。”殿员行礼后领苏罂去了高定区。

　　苏罂逛了逛，殿员倒没有给她选购意见什么的，只是介绍了内搭和外搭。内搭包括吊带和衬裤，外搭有两种，一种是直裾加广袖衫，一种是广袖襦加破裙。

　　纤纤穿的便是直广，偏仙风道骨，苏罂喜欢广破，偏轻巧可爱。衣服都有自适应功能，不用担心合身问题，加之苏罂没有沐浴，所以便放弃了试衣这一想法。

　　最终，苏罂选择了第一眼就看上的三套：「庭芜素采」，「天水胭脂」，「暮山葭灰」。

　　绿，青，紫。

　　云纤凝瞧了瞧，若有所思，要知道灵石属木，分为上中下三品，对应绿青紫三色，也就是木灵根的三种变色：

　　木灵根，绿色。

　　阴木灵根（风灵根），青色。

　　阳木灵根（雷灵根），紫色。

　　某种意义上可谓：大道亲木。

　　一共花费三千上品灵石，小孩明显惊了惊，云纤凝施法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写有三千的支票，飘到了殿员手中。

　　苏罂一愣一愣的，一下子欠了三千五，也就是说，她得白干十年！要不是有瞬移法术在前，她真怀疑自己被做局了。

　　花灵石太多，殿员送了些小饰品聊表安慰，其中有一个储物袋，是纤纤同款，不过绣的是芙蓉，由于不会法术，暂时派不上用场。

　　一眨眼，又至一片冰雪之地，馨郁着属于纤纤的花香，原是梅花。

　　屋舍雅致，青石路平，清冷孤寂。按照设定，这座峰上只有云纤凝和苏罂两个人。

　　苏罂忽然有些内疚，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一座山峰，若换做是她，定然会害怕，不知道纤纤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纤凝慢步走着，“这片梅园便是你以后的工作场所，吃饭可到木樨峰，也可自己做，夜里睡觉最好安静一些，我有些失眠，另外，就算是杂役学子，也是要学习的。”递给苏罂两本书，一本《炼气入门》，一本《学子手册》。

　　苏罂接过，“好的好的。”

　　到了一处古朴的院子，苏罂被安排了一间不大的偏房，放下衣服转了转，家具和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并且都是崭新的。

　　墙上有一个时钟，现下指针正指着“酉正”这一段刻度，换算一下，应该是十八点过。内里还有两竖文字，右边“九月十一”，左边“七月廿一”，应该是公历和农历。

　　九月十一？苏罂设定云纤凝纯阴之体的生日在九九年九月二十四中秋节，这厢岂不是快到纤纤的生日了？

　　浴桶有放水和烧水的阵法，类似现代的触屏控制，苏罂试着操作了一番，很快便得到了一桶热水。

　　解衣入水，这是苏罂第一次泡澡，竟有些心慌慌，不过被热水包裹的感觉真的好舒服，一举安抚了她过往七天的疲惫。

　　单独的房间，大大的浴桶，法术，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么？苏罂开始怀疑主线任务的正确性，为什么要回去？

　　这是由她所构建的世界，明显是更适合她的，目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就算没有情爱一事，她也愿意陪着云纤凝。

　　上大学，那些朋友，那个小女孩……苏罂问自己，有那么重要吗？

　　在那个世界，她无关紧要，可以随意被抛弃，可在这个世界，她是主角，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苏罂抚上心口，心跳如此清晰，她甚至怀疑那个世界才是小说。

　　强烈的割裂感占据了她，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到底哪个世界才是梦？

　　苏罂瞧着水面的倒影，或许，两个世界都是假的，而真正的执笔者想要看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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